【周翔】笑忘歌 Chapter7
07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一中不同年级的校服看起来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胸口徽章刺绣的颜色略微不一样。细心的孙妈妈平时不会搞错，送到两个人房间的衣服都是对的，但周一早晨刚穿上外套，孙翔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没多想，到餐桌上吃早饭时，周泽楷已经坐在那里了。一碗粥提前盛好放在了孙翔的位子上，孙翔一直以为那是自家老妈盛的，但没想到她从厨房里走出来就开始絮叨，“孙翔，你就不能起早一点？”
一被喊大名就是挨批的预兆，孙翔心里顿了顿，拖长声音回答道，“我知道了。”
“你看看你小周哥哥……”
“他可是高三啊。”
“你还好意思顶嘴，我跟你说，你面前的粥都是你小周哥哥帮你盛的，人家记得你吃饭吃得太快，怕你被烫到才提前帮你盛好，你倒好……”
听孙妈妈这么一说，孙翔差点被呛到，“不是吧！”
他朝周泽楷看去，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有点羞赧，并没有反驳孙妈妈的话。
孙翔开始别扭起来，“你以后别帮我盛了。”
周泽楷摇摇头。
孙翔只好埋头喝粥，闷闷地说道，“……算了，随你。”
吃完早饭，孙翔匆匆忙忙抓起书包和周泽楷一起出门，两个人还没走到玄关处，周泽楷忽然停住了，他指了指孙翔的胸口处。
孙翔一低头，发现自己果然穿错了校服，而周泽楷身上穿的则是他的校服。
“哎呀，果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孙妈妈看一眼钟，“现在快迟到了，你们先换一下外套吧，反正裤子尺码是一样的。”
他们两个身型差不多，校服是同一个尺码。
换好外套然后出门，不知怎么的，孙翔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略微有点小兴奋，难道是因为穿了周泽楷的裤子，这也太奇怪了吧。
“咳，”骑上车之后他没话找话，“前天的考试怎么样？”
“还行。”
孙翔搞不懂什么叫还行，对于他来说考试只有两种状况，一种是发挥得超好，另一种是肯定完蛋了。而周泽楷不同，他每次考试都稳定在一个水平上，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水平。
“最近QQ上有没有很多人加你啊，他们……会说奇怪的话吗？”
“有很多人加你？”
孙翔没想到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连忙解释道，“没有啊我就随便问问！”
周泽楷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但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让孙翔别那么担心他，“我都屏蔽了。”
“唔……这样才对嘛，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我们俩……我们俩清者自清！”
周泽楷忍不住笑了出来。
雨过天晴，难得的好天气，潮气蒸发得一干二净，空气里只剩下舒朗的草木香味。微风是暖的，温顺又妥帖，像动物的绒毛。
一个拐弯，看见了学校的大门口，检查同学们衣着规范的学生站在校门旁，而校园广播的音乐声正隐约传来。
孙翔看周泽楷笑得好看，有点困惑，“我这个成语用错了？”
门口的女生们在看周泽楷，而周泽楷在看孙翔，他轻声回答，“没有。”
两个人推着车子，在笔直宽阔的主干道上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孙翔刚到班里就听到同学们议论纷纷，说是高二分科志愿表今天就会发下来，不过这一次不是正式的，主要是为了统计一下大家的想法。
这可是人生路上一次不小的抉择，如今已经变成孙翔后座的刘小别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打算填什么。
“理科吧。”孙翔也不是很确定，但他想了想自己平时的成绩，还是比较擅长理科。
“反正我妈肯定会逼我选理。”
“那你自己呢？”
“我啊……”刘小别的眼神飘向了远方，他看的是一个扎单马尾的女生，就是孙翔的第一任前桌。
孙翔没察觉到刘小别究竟在看什么，“这离期末还有一段时间呢，学校怎么这么着急……嘿，别哥？”
“……哦，今天有升旗仪式，快出去排队吧！”刘小别回过神来，和孙翔推推搡搡着出去了。
这种升旗仪式，多半就是听学校里那些领导们的废话，偶尔还会叫一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上去说大道理之类的。人群挤得要命，孙翔站在最后一排神游天外，连周围的议论声变得越来越响都没注意到。
主任走过来示意大家安静，可低低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并没有停止，从高一这边一直蔓延到高三那里。孙翔这才抬起头，发现站在主席台旁的不是别人，是周泽楷。
孙翔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又是他。高一开学时的演讲是周泽楷，前段时间的高三百日誓师演讲也是周泽楷，难道高三就没有其他的尖子生了吗，孙翔默默想道。
周泽楷照旧没看手里的稿子，直接开口了。日常生活中他的话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寡言，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他一下子就变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是唯一的最耀眼的光源。
但这一次，台下的人群没有像从前那样安静下来。
嗡嗡作响的声音，逐渐让孙翔感觉到不对劲，可是台上的周泽楷没有停止说话。他语调平和，音色温润，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如浪潮般的声响。
“我昨晚才看到那张图！”
“我记得我当时有传给你呀，怎么样，被吓一跳吧。”
“我今早还见到他俩走一起呢。”
“真的啊，好恶心。”
“我觉得挺萌的啊，简直是小说里的情节嘛。”
“你真是想太多，周学长这太可惜了……”
“小声点啊你们，就在旁边。”
太阳穴紧绷，青筋伴随着心跳一同跳动，全身的力气都凝结到拳头上，然后消失得一干二净。如同置身于黑暗的海水之中，下一秒就将被巨浪吞没。孙翔转头，恶狠狠喊了一句，“闭嘴！”
“孙翔，你在说什么？等会儿到办公室也说给我听听。”
“……靠。”孙翔把这个字咽到了肚子里。
而远处的周泽楷，在喧闹之中神色平静地完成了这一次演讲，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升旗仪式结束，孙翔到了办公室里无非还是被罚站。他倚靠着墙壁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全是那些嘈杂的议论声，让他几近有种想作呕的感觉。
人言可畏，直到现在，孙翔才真正意识到那有多么可怕。辩解只会招来更多的嘲笑，沉默则会被当做默认，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等，等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忘记，等周泽楷毕业。
孙翔不怕那些是非谣言，他只怕周泽楷会被那些东西伤害。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孙翔张望一下发现老师没有注意自己，于是偷偷掏出来，竟然是周泽楷发来的短信。
孙翔挺震惊，因为周泽楷平时在学校是不用手机的。
打开短信，简短的一行，“ヾ(❀╹◡╹)ﾉ~没事的”。
孙翔忍不住笑出来，迅速回一条，“哈哈哈哈哈脸上还带着花，好蠢啊”。
周泽楷没有立刻回复，想必是在认真听课。
孙翔把手机放回口袋等了一会儿，手机外壳被掌心捂的温热。虽然一直没有回应，但之前的那些担忧和焦灼消散了许多，就好像整颗心泡进了温水里，不能更顺畅了。
他的周泽楷，果然是最好、最厉害的。孙翔一边想，思绪逐渐放空起来。老师们都陆陆续续出去有事或者上课，他干脆在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哼起歌，不成曲调，他也没搞明白自己哼的究竟是什么。
好像是一首关于恋爱的歌。
志愿表交上去的时候，孙翔不小心看到了唐昊的表，上面的艺兼文让他愣了愣。
“反正不是正式的，随便填填呗。”唐昊轻描淡写。
且不提唐昊有没有艺术细胞，孙翔怎么想也觉得他不该报文科，这政史地就没有一项是及格的，反而物理学得很好。晚上给周泽楷送饭的时候孙翔提起了这件事，周泽楷也不太明白，只能暂时理解成唐昊是随便填的了。
“你呢？”
“我可是全科都擅长，最后随便选了个物理而已。”
实际上，上一次月考时孙翔发挥最差的几门都是文科。周泽楷也不戳穿，他知道孙翔其实挺聪明，只是平时没花太大心思在学习上。他要是把玩荣耀的劲头放在课本上的话，肯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现在两个人见面都得小心翼翼地挑一个学校里没什么人的僻静处，简直就像地下情一样，好在这片凉亭尚且没人注意到。翠绿的藤蔓弯弯曲曲，上面零星挂着几点紫色的花朵，看起来并不显眼，远没有学校里另一处花园来得繁茂。
晴朗的下午，天空的最西方染上一片浩荡明丽的绯红，阳光是轻柔的蜜色，气温不冷也不热，一切都如同一支舒朗的协奏曲。
孙翔在旁边玩手机，周泽楷安静地吃饭，互不相扰，空气近乎是凝滞的。
每周一的下午是校园广播的例行点歌时间，在歌曲播放前广播主持人会念一句点歌人写的祝福的话语。说起来这也是一中的传统了，只要在那段祝福里同时提到两个异性的名字，比如说“祝XXX和XXX学习进步”，所有听到的人都心领神会，那两个人肯定是一对情侣。这是所有学生都知道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每一次大概会播十首歌这样，孙翔虽然知道这件事，但从没有在意广播里放的究竟是些什么，他对这些八卦向来提不起兴趣。他们所处的凉亭不远处就竖着一只扩音器，孙翔百无聊赖地听着广播里传来的流行歌曲声，猛然间心中一震——他听见了周泽楷和他的名字。
听起来实在是很滑稽，祝高一的孙翔和高三的周泽楷学习进步高考加油，这高考和他孙翔根本就没半毛钱关系吧。
“靠，这谁点的啊！”孙翔抬眼，和周泽楷的目光交错。
周泽楷脸上没有什么愤怒或是尴尬的表情，这种平静让孙翔有点无所适从，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样。
“周泽楷，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周泽楷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的真正感受。从小到大他耳边的议论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外貌好、成绩好、钢琴弹得好、话少、有点洁癖，这些都是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标签。周泽楷身边的泛泛之交很多，大家都乐意和他说两句话，因为他不摆架子，脾气又好。可不知怎么的，周泽楷总觉得自己周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墙似的，所有人都站在墙外边和他说话，对他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进来。那份距离感，有时候让他觉得有点孤独。
然后他就遇见了孙翔，这样明晃晃地闯进来，简单粗暴毫不浪漫，来不及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他就全然奉上了少年时光里最清澈的一份爱情。
一直以来萦绕在周围的都是夸赞，如今换成了嘲笑和讥讽，周泽楷的确一时无法适应，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而另一方面，他也是为了孙翔。孙翔本来就够愤怒了，要是再看见他也生气的话，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有很多事，后来再回过头看时会觉得不过如此，可当时的自己曾情真意切地为之慌张、彷徨，那些都不是假的，都有迹可循。
孙翔盯着周泽楷的脸，妄图从那上面寻找到一丝怒意，“你别逞强了，我知道你平时只听得到夸奖，现在肯定受不了这些……”
“早晨说过。”
“说过？”
“说过，没事的。”
“你……”孙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合着周泽楷是真心不在乎这些，不是安慰他的啊。
“笑一个。”
“什么？”一定是广播声太大了吵得他心烦意乱，他竟然从周泽楷的嘴里听到了奇怪的话。
周泽楷弯起的眼眸追着孙翔的视线不放，里面带着点无辜和暖意。
孙翔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周泽楷该不会是被附身了吧，“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可周泽楷又说了一遍，“笑一个吧。”
孙翔咕哝道，“有什么可以笑的……”
周泽楷抬手去摸孙翔的脸，孙翔下意识想躲开，没想到对方的另一只手突然伸到了他的侧腰处，轻轻捏了一下。
孙翔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周泽楷是怎么知道他怕痒的，这太奇怪了。
不，更奇怪的是周泽楷竟然会主动做出这种动作。
“周泽楷你今天怎么了，生病了？”孙翔捂住腰，在周泽楷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结果发现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周泽楷敛下笑意，柔声说，“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啊……等等，你是说广播的事？
“嗯。”
刚才周泽楷做这些，是为了哄他开心？孙翔感觉自己恍惚间仿佛忽然飘到了天空中一样，轻得快要失去质量。就像证明题终于导出了正确的结果，就像游戏里Boss血条在最后瞬间清零，他一直以来那样地在意周泽楷，一股劲地往前冲想为周泽楷做任何他能做到、能想到的事情，而现在，周泽楷也很在意他。
一枝利箭，直中靶心。
周泽楷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孙翔脸上的表情了。孙翔有点放空，清亮的眼睛里装满了喜悦，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仿佛只能看得到他一样。一种以前他从来都不敢去设想的、奇怪的感觉一瞬间从他的心底里浮现出来。或许那是海洋下的冰山，形成已久，如今才刚刚冒出头，引起他的注意。
“孙翔……”周泽楷抓住孙翔的手腕。
晚自习的铃声在此刻响起。
“竟然上课了！你赶紧去教室吧，我来搞定这些。”孙翔开始把饭盒一层一层装起来，再套进袋子里。
“……好。”
周泽楷松开手，朝着教学楼走去。
五一的小长假结束后，时间就快了起来。
周泽楷起得更早了，早晨在孙翔起床前就出门，午睡时间也再次缩短，于是孙翔只有在中午放学和晚上送饭时才能见到他。
孙翔热饭菜的技能越来越娴熟，还经常帮周泽楷多加个煎蛋之类的加餐。从此以后他又多了一项可以得瑟的资本，那就是做饭小能手。
自主招生考试的结果出来时，孙翔满心以为周泽楷从此就能提前过上高考后的轻松生活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普通的中午放学后，周泽楷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当两个人骑着车子拐过大街小巷的时候，周泽楷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直截了当地对孙翔说，“考试，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结果。”
孙翔一晃神，差点把车骑到路边的栏杆上，“你被保送了！？”
“加五十分。”
“不是保送啊……”孙翔有点失落，不过他很快又兴奋起来，“五十分，太厉害了！这样肯定没问题了！不对，你本来就肯定能考上嘛。”
孙翔的思绪百转千回，“那你还接着去学校吗，我感觉你完全可以在家复习，就像前两天我看到电视上报道的那个谁来着……”
周泽楷看着孙翔比自己兴奋得多的样子，“接着去。”
“回家我妈知道肯定开心死了，说不定还会顺便数落我一通。”
“阿姨是关心你。”
“我知道……但她总喜欢拿我和你比，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看啊她恨不得你才是她亲生儿子呢。”
周泽楷无奈地笑一下，“她希望你能更懂事。”
“我不懂事吗！”孙翔炸毛了，“我每天都给你送吃的，最近也没打架，作业也按时写了……”
孙翔越说越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和周泽楷相处的时间越久，自己就变得越来越和以前不一样了。
“嗯……”
孙翔气势汹汹地看周泽楷，“哈？”
“最懂事了。”
“我就说嘛。”气鼓鼓的样子终于转变成一个笑脸。
这样稍微一转头就能看到最喜欢的脸，这样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笑起来，这样一起在同一条马路上骑着车子，要是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孙翔想，如果他现在是高三的话，一定会拼死努力考上周泽楷想上的那所大学，但是他无能为力。他们站在同一个路口，周泽楷一直在往前走，而他却被拦住了去路，只能看着周泽楷的背影，连试试自己走得有多快的可能性都没有。
等到他上大学时，周泽楷一定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怎样的表白，才会有被对方接受的可能性？怎样的话语，才能把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周泽楷即将前往一个复杂多变的精彩世界，而他，真的能被周泽楷记住吗，真的能成为他生命中那个重要的存在吗？
他们围在一起吃午饭，就像一家人一样，孙妈妈体贴地给孙爸爸夹菜，孙翔手边是周泽楷为他盛的汤。孙翔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想，大不了等自己上了大学再把周泽楷抢回来。
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一颗炽热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直到六月来临，那场席卷全校的流言蜚语总算平息了许多，所有人，无论是高一高二还是高三，谈论的都是有关高考的事情。
孙翔现在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周泽楷身上，虽然周泽楷没什么特殊的表现，生活作息都按照之前那样，甚至放松了许多。孙翔懂，在临近考试前要适当放轻松点才有助于正常发挥，但他这个无关人士却一点都放松不起来。
最近的几个周末，周泽楷基本上是回家拿些东西就立刻又回孙翔家了。一开始孙翔认为周泽楷只是忙着学习而已，但他发现周泽楷即使是在他家里也没有绷紧神经时刻都在学习，偶尔还到他身边看他玩荣耀。
被笼罩在周泽楷的视线下，孙翔突然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去网吧玩了，本来想着的是能和周泽楷一同呆在家里，偶尔帮他递杯水什么的，没想到反而被围观打游戏。
“你干嘛不去学习？”
“休息一下。”
“呃，好吧。”
孙翔继续操作着，幸好这几个对手都弱爆了，他很快就能解决掉对方。完成了竞技场的任务，他切出去时正巧唐昊他们喊他去刷副本，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开了语音，周泽楷坐在旁边继续看，一直都没开口说话。
“……你，要不要玩？”孙翔刚开口就觉得问了句废话，这都什么时候了周泽楷怎么会玩游戏。
果然，周泽楷摇头，“会影响状态。”
然后他继续盯着孙翔和他面前的屏幕，直到这一趟副本刷完才回自己房间继续复习。
傍晚时孙妈妈回来做饭，在厨房里正忙活着呢忽然把孙翔喊过去帮忙。孙翔一头雾水，孙妈妈平时做饭从来不需要帮忙的。
一进厨房，原来是她正在打电话。
孙翔接过锅铲开始应付那一锅菜，孙妈妈打电话的声音就这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跟你说，楷楷可厉害了，X大的那次考试他去了，高考时候报他们学校能加五十分！”
听着老妈这么自豪的样子，孙翔心里有点酸，同时也觉得挺自豪。不知道她是在和哪个朋友炫耀呢，孙翔胡思乱想着。
“高考后楷楷就回去了，你赶紧和那谁把事情处理完，你们每次吵架孩子可都看着呢。”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是周泽楷的妈妈，她怎么会到现在才知道周泽楷自主招生的考试？吵架又是怎么回事？孙翔百思不得其解。
“当着孩子的面我可什么都没说，可你这个妈妈当得……现在楷楷周末都不乐意回去了，这怎么能行呢。”
“我这里再好有什么用，你才是她妈妈啊。闹离婚归离婚，没见过你这样把儿子都忘了的。”
“这孩子有心事，我能看出来。你们俩分完家之后想想怎么补偿他吧，这么关键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幸好他来我家了……”
周泽楷有心事，为什么他没有看出来？
一股强烈的糊味唤回了孙翔的思绪，他连忙翻动锅里的菜，手上的动作却是机械的。心里被一团乱麻塞得满满当当，为什么周泽楷说他高考前会留在这里说得那么肯定，为什么周泽楷最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一切都有了答案。孙翔觉得难过极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没能看出来周泽楷的任何不安，任何心事。
孙妈妈走过来扭住了孙翔的耳朵，在他耳旁警告道，“不要对你小周哥哥乱说话，他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
“疼疼疼，我知道了……菜糊了！”
“你小子，不是号称会做菜吗，怎么还糊了？”
孙翔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刚才一直在偷听老妈打电话吧，他讪讪地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周泽楷。
在孙翔的记忆里，周泽楷的爸爸妈妈那时候一直是弄堂里的模范夫妻。妈妈温柔漂亮，爸爸帅气斯文，又养育了周泽楷这么个优秀的儿子，是所有人的羡慕对象。他们对周泽楷关怀备至教育严格，夫妻恩爱，简直完美得过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闹离婚闹得连正面临高考的儿子都不管不顾了？
大人的这些事情，孙翔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晚饭的餐桌上再见到周泽楷，他只觉得心口梗着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孙妈妈说能看出来周泽楷有心事，孙翔盯着他的脸看，怎么看都觉得上面明明什么都没藏。
“有东西？”周泽楷摸摸自己的脸。
孙翔摇头，把菜盘里一块焦黑的菜送到嘴里，全然没注意到味道。
为什么自己的爸妈总是吵架，这么多年来却依旧好好地生活着，深爱着彼此。周泽楷的爸爸妈妈看起来那么恩爱，到头来只迎来这种局面。
而周泽楷，竟然能仍旧那么优秀，仍旧对着他笑得那么明朗灿烂。与其说是担心周泽楷，孙翔其实是突然多了一种触动。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大多数时候都是没心没肺，而自从有了周泽楷，他简直是把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
佩服、羡慕、嫉妒、心疼、喜欢，这么多情绪混杂在一起，浓烈又酣畅，他觉得自己好像再也逃不出去了。
“周泽楷，你……怎么样？”
尽管孙妈妈叮嘱他不可以乱说话，晚上临睡前孙翔还是这样问了周泽楷一句。
不知何时钻进房间的飞蛾正绕着台灯打转，看起来特别愚蠢。窗外吹进来的晚风是清爽的，闻起来有楼下栀子花的甜香味道。第一批西瓜刚刚成熟，孙翔抱来半只给周泽楷吃，正中间最甜的部位到头来却到了他的胃里。
周泽楷抽一张面巾纸，替孙翔擦掉嘴角的红汁。他不太懂孙翔这句含糊问话的具体意思，但从表情来看，他应该是刚刚知道了什么吧。
周泽楷想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每次回家都要面临拍桌子摔碗的吵架，两个成年人为了利益的纠纷全然不顾这么多年的夫妻情面，不顾儿子的前途命运。要说一点都不在乎，一点都不难过，那是假的。周泽楷知道，有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挽回的，从小到大他一直很乖很听话，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父母，后来稍微长大一点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
只有呆在孙翔的家里，他才会完全地放松下来，仿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一样。
人家都说高三像炼狱，周泽楷却觉得那是他度过的最好的时光。
他喜欢孙爸爸孙妈妈，喜欢这间书房里的每一件摆设，喜欢客厅里的旧餐桌，喜欢楼下那个开满栀子花的花园，喜欢那条一出小区门就朝着朝阳奔跑的宽阔马路。
最喜欢孙翔。
孙翔仍有些不安地看着周泽楷，周泽楷微笑起来，揉一揉他的脑袋。
“你手上还有西瓜汁呢！”孙翔嚷嚷道。
“我很好，”周泽楷说，“很开心。”
“真的？”
周泽楷揽过孙翔的肩膀，侧脸轻轻蹭着他的脸颊，然后很快就分开了。
“谢谢你。”
孙翔不懂周泽楷为什么要谢他，他们年轻的肌肤紧贴在一起，让他快要喘不过气，让他忘记了自己踏进这个房间的目的。
但他知道了，周泽楷是开心的。
那就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