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WHERE

05 相信

——走入了你的森林，聆听着你的呼吸，世界就睡在梦里。

 

孙翔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生，有点手足无措。对方眼睛里有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你真的……不喜欢我？”

“呃，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因为哭泣，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真的……很喜欢你啊……”

孙翔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包纸巾给对方，“你别哭……”

与此同时，一个疑问在他脑海中浮现，究竟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

孙翔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很简单地在此时此刻又想起了周泽楷的模样。少年背着朴素的双肩包，身上的衬衫洁白如雪。他静谧地朝孙翔微笑一下，好看得像是一幅画。然后他转身往远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孙翔只能遥远地看到，有璀璨的金色日光洒在他肩膀上。

孙翔想，哦，周泽楷快要毕业了啊。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是最瞩目，最耀眼的存在。他会遇见更多的、更好的、难以想象的人和事，然后忘记自己。

孙翔没有很伤心，因为事情本应如此，比地球绕着太阳转还理所应当，他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曾经他不知不觉间，将一样东西放进心里，而如今，他必须再拿出来。有那么一块地方，就这样变空缺了。

凛冽的早春，他感觉到有风吹过他心房，卷起一片残缺的狼藉。

终于，女生停止了哭泣。她抽抽噎噎地告诉孙翔，“无论怎样，我会继续喜欢你下去。”

“……为什么？”下意识地，孙翔问了出来。

“因为……”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因为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呀。”

十几岁的年纪，是最能大声说出幼稚情话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喜欢，说出一些类似于“永远”“一定”之类的词语，不用去管前路漫长，不用去理会任何阻碍。

而单恋的心情，总是相似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孙翔突然没头没脑地和对方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决定了，他不会将周泽楷从心底拿出来。

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每天都有那么多的相遇或错过，相爱或分离，可是，他心里只有一个周泽楷。在某些方面，孙翔是很执着的，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决定等到周泽楷高考过后，就将一切都告诉对方。即使周泽楷会因此讨厌他，疏远他，他还是想让对方知道，在他的身边有过这样一个人，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那些悸动，那些彷徨，那些藏在青春里的可耻秘密，那些已挂在唇边却未能说出口的话语，那一句“我喜欢你”，他要把它们统统都说出口。

这样的话，周泽楷就再也无法忘记他了吧？孙翔承认自己的自私，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再若无其事下去了。只要一想到周泽楷那波澜无惊的，如同刀刻般的侧脸，他就能尝到一种泛着苦涩的甜美。

那是一个人在最年少、最单纯的懵懂时刻，才能尝到的味道。

 

好不容易劝说着让女生冷静下来，孙翔终于能从学校回家。这条上学放学的道路，他与周泽楷一起骑车走过了太多次。暮色四合，淡黄色的灯影在风中飘荡着，春天正在降临，路边都是青草和树木萌发的清新味道。孙翔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想像起此时此刻周泽楷正在教室里自习的模样——刺眼的白炽灯光，黑板旁的倒计时牌，少年沉稳宁静的脸庞，还有握紧原子笔的白皙指尖。

他一往无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他想要什么，就能成功得到什么。孙翔觉得不甘，又有点向往，明明没差几岁，周泽楷却比自己成熟这么多，尽管他绝对不会在对方面前承认这一点的。

年轻人的爱情大多如此，无论距离多远，都能在心中谱起一首婉转缠绵的诗歌。孙翔的心脏开始急速跳动起来，他想，他可以在周泽楷回来后去他的房间，问他一道题目，然后盯着他纤长的睫毛看，近距离的交谈还可以让两个人的气息融为一体。

如果运气好的话，周泽楷还会对着他笑。

临近高考前的冲刺阶段了，周泽楷这一天也回来得很晚。孙翔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可惜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他逐渐犯起了迷糊，思绪陷入一片混沌。

“咔哒”一声，极轻的声音，但一直潜在地保持警觉的孙翔还是立刻醒了过来。打开卧室的门，他能看到黑暗的客厅里，周泽楷背着书包正在往书房里走。显然对方立刻注意到了从卧室泄露到客厅里的光亮，他转头，看向穿着睡衣缩在门口，十分显眼的孙翔，“……没睡？”

“没，”孙翔的声音也很轻，他捏着一张试卷，走向周泽楷，“那啥，我问你道题目成么？”

周泽楷的眼睛弯成月牙，他说：“好。”

孙翔还顺路拐去厨房里拿出一盒早就温在那里的牛奶，回到书房看似不经意地丢给周泽楷，“拿着，有助睡眠！”

尽管周泽楷的睡眠习惯已经很好，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他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孙翔竟然会替他想到这个，牛奶的温热就这样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题目中等难度，还挺契合周泽楷最近在复习的知识点，他提笔开始演算起来。孙翔坐在旁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方认真的模样。

好看，孙翔只能使用这种匮乏的形容词，无论是人还是字。周泽楷的字体清隽俊秀，一如他的人一般，相比之下，孙翔的字总是潇洒过头，每次都写得乱七八糟。

周泽楷漆黑的眼睛如同最深的夜，里面倒映出全世界的光影，孙翔忽然感觉到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一种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强烈渴望，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视线转移到角落里的一打草稿纸上。

洁白的纸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光，孙翔想，他必须镇定下来，不能提前泄露这个秘密，不能因为自己的幼稚而影响周泽楷的高考。与周泽楷那注定光明坦荡的未来相比，自己的这点心思是最无关紧要的了。

“这题是……”周泽楷理清了思路，却发现孙翔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啊！没事，你继续说，”孙翔连忙回过神来，他立刻发觉到自己脸上快要烧起来，“你盯着我干嘛，空调温度太高了而已！”

话说着，孙翔还真的抓起遥控器调低了两度。

周泽楷察觉到了孙翔的不对劲。这感觉从不久前就开始，可孙翔一直以来脾气都不是很好，他也没有太在意。可现在，周泽楷感觉到了气氛的难以捉摸，嗅到了几分诡异的气息。他想，或许孙翔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清了清嗓子，周泽楷决定还是先替对方讲题目。坐标轴上交错的复杂曲线在他笔下变得清晰明了，孙翔看似一脸认真，实际上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孙翔敷衍答道，他不想占用周泽楷太多的时间。

“哦？”周泽楷投来询问的眼神，然后他提笔在题干上改动几个数字，“试试。”

“啊？！”孙翔只好接过周泽楷的笔，上面还停留着对方的温度。他在草稿纸上列出一大串公式，算了又算，越写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不会告诉周泽楷，自己每次问对方的题目都是特意从一本高考辅导书上挑来的。必须是他高一所学的内容，还不能太简单，每次孙翔都找得眼花缭乱，还会招来同桌唐昊的嘲笑。

“呃……”实在是不会做，孙翔到最后干脆停笔，可怜巴巴地望向周泽楷。

周泽楷也没生气，他正坐在孙翔的左边，干脆伸出胳膊从后面环绕过对方的身体，接过他右手里的笔，在题目上圈划几处地方。与此同时，低语声也传进了孙翔的左耳，“看这里。”

孙翔刹那间屏住了呼吸，从背脊开始全身僵硬。他现在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贴上周泽楷的身体，两个人的距离那样近，他甚至以为自己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节奏。周泽楷身上的味道像是迸发的春天，孙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蛊惑了，他情不自禁地一转头，嘴唇差点蹭到周泽楷的脸颊。

孙翔看见周泽楷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这个条件第一问用不到？”他尴尬地问道。

“对……”周泽楷的声音也有点尴尬，他定了定心神，还是淡定地给对方讲解着。

周泽楷的讲解很简短，有的时候还会跳步骤，很多地方孙翔听起来也是似懂非懂。但好在他虽然不用功却挺聪明，最后还是把题目给搞定了，还学会了周泽楷教给他的一种新方法。

这么一折腾，夜也深了，孙翔没想到自己只不过问一道题却要耗费这么久的时间，感觉怪不好意思的。可周泽楷看起来反而挺高兴的样子，孙翔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他最后只是想逃似的离开周泽楷的房间。这里充斥着对方的痕迹，让他觉得兴奋又惶恐，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控制。

没想到，周泽楷在门口拽住了孙翔的衣袖。孙翔身上穿的是哆啦A梦图案的睡衣，可谁叫他喜欢，而且穿起来毫不觉得羞耻。后来周泽楷也就看习惯了，他此刻面对着和他差不多高的穿着幼稚衣服的少年，忍不住靠近一步，鼻尖贴着鼻尖地对他说一句，“晚安。”

“呃……晚安。对了，我……我真的没谈，我以后不会和那个女生走一起了。”不知怎么的，孙翔觉得自己像一个跟家长承认错误的孩子似的，可他心甘情愿。

“……好好学习。”周泽楷说，同时伸手摸了摸孙翔的脑袋。

客厅里是冷的，孙翔感觉自己成为了唯一的热源，全身都在发烫。他窜回卧室里立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直到闷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他拿出手机，在安静的四人讨论组里发出一句话，“快教教我怎么表白！”

还有几个月呢，孙翔已经开始谋划起来。他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告白，可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周泽楷。那颗灼热的心脏，已经不受控制。

“哈哈，咱们翔翔终于也有情况啦。”

“这种事情还是要@唐日天”

“@唐日天”

“干嘛？二翔你怂不怂，追人都不会？”唐昊冒了出来。

“得先告诉我们一些情况吧，要不然怎么帮你？”

孙翔想了想，只好胡乱编一编，说对方是一个漂亮的高三学姐，是他去找周泽楷的时候认识的，看起来不怎么平易近人，但熟了之后发现其实脾气很温柔，成绩也很好。

几个人凑在一起乱出了一通主意，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唐昊先反应过来，“你这个学姐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啊，就算成功了，你们异地恋也撑不了多久的，你还不如换个目标。”

“我没打算到这一步啊！”

“她根本不可能答应我，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件事而已。”

聊天陷入短暂的沉默，毕竟孙翔平时看起来都是自信到几乎称得上是自傲的人，大家都没想到他对这场感情这么没自信。

三个人给孙翔打了一通气，总之就是夸了他一通，让他别这么怂。可没想到孙翔十分坚定，“你们就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她最清楚地知道就成。”

“这不就简单了，一句我喜欢你不就得了？”

“加一”

“加二”

“唉，你们根本就不懂。”孙翔看这几个人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干脆下线睡觉。

可关灯过后，他陷入了失眠。脑子里不停地重播着和周泽楷相处的一幕幕，搅得孙翔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他想，真不公平，他喜欢周泽楷，可对方却不喜欢他，孙翔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憋屈的感觉。可同时他又觉得有点高兴，因为他所喜欢的周泽楷，真的是一个太好的人，用什么词语都无法描述出来的好。能遇到他，真是件幸福的事，不需要什么结果，只要能简单地相处就觉得幸福。

孙翔早就忘记了自己从七八岁起到大半年前，都看周泽楷不怎么顺眼，又或许，那份“看不顺眼”的执着里面也包含了什么别的东西吧。他现在坚信着，周泽楷是他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孙翔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什么人，小时候大家都说弄堂里的一个小女孩特好看，他也不在意，在他看来，那个女孩还不如整天坐在窗户里的周泽楷好看呢。后来长大了，也有不少女生给他表白递情书之类的，或者像最近的那个女生一样找借口靠近他，可孙翔只觉得有点烦，再没有其他感觉。

孙翔认了，他才不是什么畏畏缩缩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他这十几年来第一个喜欢上的，就是周泽楷了。

会是最后一个吗，十六岁的孙翔试图看到未来的模样，却只能看见一片雾茫茫。

冬衣一件一件脱掉，气温一度一度升高，每天孙翔一走进学校大门，就能看到旁边竖着的这一届高考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减少。明明是与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情，但这对周泽楷很重要，于是孙翔也忍不住关注起来。他甚至想侧头对着走在他身旁的周泽楷说一句加油之类的，但又觉得太别扭，还是作罢了。

本来周泽楷的晚饭一直是在学校食堂吃，可食堂饭自然是好吃不到哪里去，一中虽然教学质量好，食堂却差劲得过分，而周泽楷也没有晚自习下课回家后再补充一顿的习惯。他本人觉得不要紧，可孙翔动起了脑筋，怎样才能让周泽楷晚上吃得更好一些。孙翔的父母下午下班都挺晚的，每天傍晚孙翔回家都得等一段时间才能等到孙妈妈回家做饭。到最后孙翔干脆想，不如让妈妈中午准备好简单的晚饭，然后他放学回家后热一下，再装在保温盒里给周泽楷送去。

尽管觉得有点奇怪，可既然儿子乐意，孙妈妈还是同意了这件事。

周泽楷知道后自然是不答应的，与其这么麻烦孙翔，他还不如直接回去吃来得省事。可孙翔执着得要命，他直接提着饭盒跑到周泽楷班门口，拦截住正打算出门去食堂的周泽楷，周泽楷只好无奈接受。

让周泽楷没想到的是，孙翔竟然没有把那些饭菜弄得一团糟，看起来似乎还有几分做菜的天赋。

后来他们还找到了一个可以安静吃饭的场所，是教学楼附近一个花园的凉亭。寒风已经变成和煦的春风，春藤的枯枝上长出绿叶，春天的空气甜美清新，周围都没什么人经过，坐在亭子里背背书也是挺不错的。

 “周泽楷，你听说过我们学校里的情人路吗？”

周泽楷刚吃完饭就听见一直坐在旁边的孙翔问了这句。

 “……嗯。”

那是在学校操场附近的一条笔直道路，两侧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不知为什么，那些香樟树长得格外漂亮，不仅形状好看，每年还都绿得很明艳。再加上朝向的原因，每当傍晚有夕阳的时候，树影斑驳，树梢闪着金色的光，看起来就像油画里的场景一样。紧接着，校园里就有传说产生了，大约就是傍晚夕阳落下之前，情侣牵着手一起从头到尾走完那条路就会永远在一起的烂俗台词。

但那条路显眼得要命，很容易被老师看到，于是这个传说也就是个传说而已，学校校规严格，没几个人真正尝试过。

“唔，我听说唐日天和他女朋友试过了，而且没被老师发现！不知道会不会灵验呢……”

“嗯。”周泽楷没什么反应，他拿出一个单词本开始看。

“周泽楷，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周泽楷好像从不关心这种事，生活重心全放在学习上，娱乐就是打打游戏。

“嗯？”

这真是一个试探的好时机，孙翔跃跃欲试地问，“……你就没有过喜欢的人？”

周泽楷的眼神变得捉摸不透，他停顿片刻，然后说，“没有过。”

孙翔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好，可私心总是作祟。他想，周泽楷不属于他，可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见孙翔不肯离开，周泽楷只好暂时不理他，自顾自的开始低声背单词。他声音低沉温柔，一个一个词语从口中吐露出来，孙翔听着都觉得是享受。那些词汇很复杂，孙翔有很多都不认识，任由陌生的词语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他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看周围花园里的低矮灌木，还有角落里萌发的花朵。细微的“嗡嗡”声响起，是一两只金色的蜜蜂飞过。

时光正好，孙翔在心底默默地记住了每一分每一秒，对于终将到来的离别，他没有太多感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用力记住眼前的这个人。在心中默念无数次的“我喜欢你”，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不开心？”

“没啊，”孙翔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加油，好好复习，Q大绝对没问题的。”

“……”周泽楷觉得怪异，可还是回了一句，“好。”

天色渐暗，周泽楷回教室，孙翔带着饭盒回家，两个人分离在花园里的岔路口。走着走着，孙翔忍不住转头，看一眼周泽楷的背影，看过了还觉得太过矫情，默默“呸”自己一句。

他不知道在那之后，周泽楷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上学时光总是规律地重复着，唯有用轮转的课程表、用去了又来的月考、用气温的不断变化来计量时间。这座城市的天气阴晴不定，大家身上的校服还是从冬装变成了春装，许多不怕冷的男生已经换上夏天的短袖衬衫。孙翔却不能这样，孙妈妈似乎有种奇怪的偏执，周泽楷无论做什么都是标榜，于是孙翔只能先和周泽楷一样，乖乖地把校服外套穿得整整齐齐，然后等到出了门再脱下来。

“……不冷？”周泽楷问。

“我身强力壮的，当然不冷了。倒是你，扣子扣好了没，别骑车灌了风，要是感冒就倒霉了。”

孙翔做梦也想不到他也会有婆婆妈妈帮别人扣纽扣的一天，其实他指尖都是抖的，这要是在打游戏，早就被别人完爆了。

“怎么了？”周泽楷察觉到了孙翔的笨拙和慌张。

“哈哈哈没啥，我手笨而已。”

可能因为周泽楷是标准的好学生，孙翔总认为他身体柔弱，一定很容易生病。尽管他们曾经一起与地痞流氓打过一场架，那场架证明了周泽楷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他只是从不主动招惹是非。

而孙翔呢，他在年级里人缘实在算不上好。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帮人出头之类的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于是有那么一群人一直看他不爽。但他毫不在意，成天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周泽楷表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一中虽然校风不错，但无论是什么学校都会存在渣滓，一群叛逆期的少年聚在一起，暴力事件从来都不少见。

而且他发现，这几天的孙翔很不对劲。

周泽楷没有和孙翔提起这件事。他不想逼迫孙翔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对方。即使做事冲动又固执，孙翔仍是他记忆中那个用善良的心对待全世界的小孩子。周泽楷想，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当个好榜样，认真复习。他没有资格干涉孙翔的人生，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尽量成长得更好。

周日的晚上，周泽楷都已经晚自习放学回来了，孙翔却没有回来，而且打电话也没人接。孙妈妈开始担心了，男孩子在外面玩得迟很正常，可孙翔从没有过这么晚不回来还不说一声的，而且这孩子最近刚因为成绩下降被教训一通，该不会是有了什么情绪吧。

周泽楷知道最近孙翔在学校里的不对劲，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外面找他试试。

孙妈妈当然是极力反对，“哎呀，这可不行，高考越来越近了，你早点去休息吧。这孩子没准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

“那更好办了呀，你告诉我地址，我和他爸爸去找他！”

周泽楷想起孙翔的脾气，坚持说道：“我去吧。”

孙妈妈咬牙考虑半天，想到孙翔这段时间来一直都很听周泽楷的话，终于还是同意了，“真是麻烦你了楷楷，我家翔翔真是不懂事，等他回来我好好教训他。”

“你要是没找到就赶紧回来，千万别耽误得太晚。”

“嗯。”

“十二点前千万得回来呀！”孙妈妈送周泽楷到门口，又嘱咐一句。

周泽楷笑了笑，说了声“您别着急”才下楼去。孙妈妈当时就想，什么时候自家儿子也能变得这么乖就好了。

春末夏初，晚风微凉，周泽楷骑车到了学校。学校大门早已关上，他干脆把车子往附近草丛边一停，绕到学校另一侧的一片围墙旁。这里有一处的砖石松动，很容易爬过去，这还是孙翔曾经偷偷告诉他的。他说有时候周六想去学校里打篮球，却被保安认出来拦住，他们几个就翻墙进学校，简直毫无破绽。

利落地翻过围墙，周泽楷拍掉身上沾染的尘土，朝他们经常一起呆着的那个花园凉亭走去。

其实周泽楷也不是很确定孙翔究竟是不是在这儿。但他知道，孙翔如果只是呆在朋友家里的话，不会不告诉他们。而且他能看出来，孙翔一直都很喜欢那个僻静花园。再加上那一点突如其来的直觉，周泽楷这才决定去碰碰运气。

果然，远远地周泽楷就能看到有一个身影躺在凉亭的长椅上。

“我靠！”原本僻静的周围突然响起走路声，孙翔被吓得一下子坐起来。

“……周泽楷？怎么会是你。”

周泽楷一看到孙翔，脸色就变差了，因为孙翔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衣服上也满是尘土，一看就是刚打过架。成绩下降就算了，竟然又跑去斗殴打架，还什么都不告诉他，周泽楷觉得头痛又愤怒。

“……打架？”他的声音冰冷。

“哼，是啊。”孙翔一脸无所谓，他又躺了回去，摆明不想搭理周泽楷。

周泽楷也只不过刚满十八岁，他一时气血上涌，上前揪住孙翔的衣领，狠狠把他拽起来，“太过分了。”

“哦，关你什么事？”孙翔被勒得快窒息，仍是嗤笑着望向周泽楷。

周泽楷愣一下，还是缓缓松开手，“你妈妈……担心你。”

“我知道啊……”孙翔皱眉，“所以我才想等她睡了再回去。”

看孙翔自己也郁闷得要命，周泽楷情不自禁心疼起来，气也瞬间消下去。他坐到一旁，问道：“……怎么回事。”

“你当你在审犯人啊，赶紧回去睡觉吧，我迟一点再回去。”孙翔枕着脑袋闭着眼，脸上的淤痕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

“告诉我。”周泽楷俯身，脸就这样贴近对方。

感觉到热度，孙翔猛地睁眼，慌慌张张扭过头，“不说，我自己能解决。”

“不信。”看孙翔这副忧虑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止是怕被孙妈妈发现而已，一定还有别的事。

“你好烦啊……”孙翔一点也不想把周泽楷卷到麻烦里。

没想到周泽楷十分执着，他伸手把孙翔的脑袋转过来，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能帮你。”

“不。”孙翔差点以为周泽楷要朝着自己亲上来。

“相信我。”

“……好吧。”孙翔别别扭扭地坐起来，头还差点撞到周泽楷的脑袋。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月前，学校宣布高一高二周六也要补课，引起一片怨声载道。孙翔班上有个学生就偷偷打电话给某个教育机构，结果竟然真的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学校还上了新闻，最后没能实行补课。本来事情到此结束就算了，可那个学生是谁，孙翔班上很多人都是知道的。一来二去，隔壁班也有人知道了，那个班有个人去告诉了自己班的老师，那个老师又告诉了孙翔他们班的班主任。现在班主任几乎是处处针对那个打电话举报的学生，但又因为没证据，也没办法把他开除。

大家都挺愤怒，又没办法对老师做出什么来，怒火越来越旺，结果变成了两个班之间的一场火拼。隔壁班坚称他们班没人会泄密，这是诬陷，而孙翔班上的人早就气愤已久，需要一个发泄对象。两个班的男生们就这样约在今天下午打了起来。

周泽楷听到这里，憋了很久才憋出来一句，“……幼稚。”

“你说谁幼稚了，这是一场有意义的斗争好不好！”孙翔振振有辞。

“可是，我们闯大祸了。当时情况太混乱，他们班有个人……骨折了，我们当时就把他送到医院了！但不知怎么的，他们盯准了这就是我和唐昊他们几个干的，说明天就要告诉老师。可我们几个当时离那家伙可远了，根本没碰到他，而且我们下手哪敢这么重啊！”

“等等，”周泽楷打断了，“那个人的……家长？”

“他家长在照顾他，明天会来学校找老师……”孙翔的声音弱弱的，越讲越觉得自己明天就要死定了。

“这种情况，”周泽楷分析了一下，“你们几个都会被记大过。”

无论是这场两个班之间的约架还是那个男生身上的伤，一切都会直接怪罪到孙翔他们身上。周泽楷相信孙翔说的话，他从来都是敢作敢当的人，如果真的是他干的，他绝对不会不承认。

虽然说记过也算是个教训，提醒孙翔以后别再乱打架，别再乱得罪人，但是……周泽楷看向孙翔有点委屈的脸，还是觉得心软了。

他让孙翔再仔细地说一遍事情的全过程，孙翔觉得莫名其妙，仍是乖乖照做了。到最后，周泽楷说，“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找班主任。”

他顿了顿又说，“我帮你证明。”

“什么？你不上课了？”孙翔的脑回路和周泽楷的不太一样，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会耽误到周泽楷上课。

“没事。”

机缘巧合，今天下午周泽楷没在学校里上课，他的复习时间一向比普通学生自由，下午干脆去参加了一场挺特殊的竞赛考试。回来的时间正和两个班打架的时间对的上号，他可以说自己碰巧目击了这件事。虽然听起来挺难让人相信的，但老师们普遍都很信任他，可以一试。

周泽楷想，就算老师不相信他，也会在他的要求下认真查这件事吧，毕竟隔壁班那边手里也没什么证据。

孙翔震惊得半天没能说出话，他看着周泽楷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五味陈杂。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周泽楷竟然为了维护他而愿意向老师们撒谎。

“……你不用这样，我明天自己去找老师。”孙翔想，他还是不能接受周泽楷这样做。周泽楷应该完美无缺的，不能因为他而增添任何污点。

“那么……”周泽楷问，“究竟是不是你们？”

“绝对不是。”孙翔坚定地摇头。

周泽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语气却不容拒绝，“明天我陪你去。”

这是一个晴朗夜，月光肆意地洒落，地上是明暗分明的栏杆影子。空气里有甜甜的花香，树丛里有虫子的长鸣，亭子里有两个人，他们争执很久，最后其中一个还是说服了另一个。

 

夜深了，他们终于决定回家。孙翔骑着他的单车，摇摇晃晃地跟在周泽楷后面，不愿意上前。周泽楷也由着他，安静地骑着车在前面走。

路灯明亮，拖在周泽楷背后的长影将孙翔笼罩其中。孙翔看着周泽楷后背那对若隐若现的、藏在衣服底下的肩胛骨，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