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孙翔个人中心，无CP向，私设有。
每个Part下面的年月是采访时的日期，或许会有年份bug，欢迎捉虫。
Part1
2041年10月
“今年是荣耀职业联盟成立二十周年，这也是你离开赛场的第三年了。时隔这么久，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接触到荣耀的吗？”
孙翔觉得对准自己的摄像机有些怪怪的，而头顶的闪光灯让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变得白茫茫一片，唯有身后的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一叶之秋手持长矛做出来的攻击动作，魔法炫纹四处飞舞，看起来真实又绚烂。
这个角色现在被一位正值巅峰的选手操作着，经历了时光流转，背后的操作者来了又离开，但它的光辉未被磨灭，反而愈发成为赛场上无法被逾越的传说。
孙翔忍不住转头看一眼，倒没什么局促。他身上穿了件普通的棉质薄外套，是挺时尚的款式，之前导演打量了这位前职业选手半天，最终还是没让他换下来。
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仍旧没完全褪掉青春的痕迹，仿佛他的身上永远都蛰伏着不安分的因子，岁月没将它磨平，只是在那上面覆盖了一层平静的外衣而已。
眨了眨眼睛，孙翔清清嗓子回答道，“记得。是高中的时候，偶然在网上看到有人推荐这个游戏。”
一提起游戏相关的事情，他眼角眉梢就会像闪着光一样，稚气得像个孩子，“就这么开始玩了啊。”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有冰箱里的冻汽水，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的旧空调，有裹着保鲜膜的半只西瓜，还有……屏幕上不时闪现璀璨光芒的打斗场景。
荣耀！
孙翔在对话框里打上一句“嘿嘿你不行嘛”，然后在杂乱的桌子上翻了翻，找到空调遥控器，又调低了两度。他额头上的汗“啪嗒”一下掉下来，砸在键盘上。
“翔翔，帮我去楼下超市买一袋盐。”
“知道了，马上就去！”
对方没有回应，孙翔发出一句，“怎么样，还来吗？”
接受邀请，战斗开始，孙翔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屏幕里的小小人物手持重剑，威风凛凛，发出各种酷炫的技能。孙翔的手指飞速操作着，键盘与鼠标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他年轻稚嫩的脸上是极度认真的神情，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对方飞速减短的血条。
孙翔喜欢狂剑士，原因很简单，看起来够帅，而且可以以血换血，简单粗暴。此刻孙翔开了嗜血奋战，一招气势威猛的地裂斩砸向地面，本以为能看到对方血条清零，没想到下一秒屏幕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停电了。
一口气憋在心里，孙翔只好出门，乖乖去买盐去。
彼时荣耀联赛第五赛季刚刚结束，微草夺冠，但孙翔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比赛，聚集了所有的巅峰者，组成了不同的战队，让一群人以此为梦想，不断努力拼搏。因为孙翔在游戏里并没有结交到几个朋友，仇人倒是有一堆。
他只是觉得荣耀挺好玩，而自己在里面呼风唤雨，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如同王者。竞技场里已经很少有人能打过他了，所以孙翔每发现一个可以与他一战的人都特别兴奋，就像今天。
去超市买好东西，嘴里叼着一支雪糕，他往家里回去。七月的天气闷热，天边乌云滚滚，像是要下雨，孙翔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处于青春期，个子窜得太快，他瘦高的身体就像一根电线杆一样急速移动，身上的T恤被风吹起，像是鼓起的船帆。
急冲冲进门后，孙翔发现电力已经恢复了，刚才只是跳闸而已。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刷卡重新登录游戏，没想到自动接收到了他掉线前对手发来的一条信息，“你这么强，有没有想过去打职业比赛？”
孙翔愣了愣，打开荣耀游戏的官网，在右侧有一个链接，通往荣耀职业联盟的官方网站。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跃在他眼前，“一叶之秋”、“大漠孤烟”、“王不留行”、“百花缭乱”……孙翔突然明白了平时偶尔下副本时队友们提到的这些称呼究竟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想加入霸气宏图蓝溪阁百草堂之类的大公会，一个新鲜奇异的世界突然展现在他面前，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原来，这个游戏只是一个起点，而背后藏着一个残酷又绚烂的舞台，只等着他去发现。在那里，有更强的对手，有更激烈的战斗比拼，有无数人都为之向往的顶峰——荣耀的顶峰。
那天晚上，一个叫越云的公会对孙翔发起了邀请，他以前从来都是拒绝这些邀请的，但这一天他想了想，点下了接受。
“恭喜狂剑士‘横刀’，加入越云公会。”
Part2
2029年6月
“作为一名荣获最佳新人称号，并且打破了新人墙的强劲新秀，却因为战队原因没有得到参与季后赛的机会，这在你看来是一种遗憾吗？”
是《电竞之家》的第七赛季最佳新人专访，孙翔坐在沙发上，年轻的脸上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微微兴奋。他背后是一张巨幅照片，领奖台上的自己手握奖杯，嘴角勾起的笑容嚣张得要命，简直可以说是欠揍了。
但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笑。
听到记者的这个问题，孙翔愣一下，然后迅速回答道，“我确实有点遗憾，在队伍里没人能比得上我。”
“有没有考虑过转会？”
“有机会的话。”孙翔想，他的确需要一个更强的账号，而越云是绝对买不起的。
室内空调送来凉爽的风，孙翔却被心中燃烧着的梦想激得热血沸腾。自己的强大实力，再加上一个更厉害的账号，那肯定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了，说不定连冠军都可以拿到。
天才之类的称呼，孙翔听过了太多次，他知道自己身上蕴含着惊人的天赋，要不是战队太弱，他甚至可以是本赛季MVP的有力竞争者。他以为自己是年轻的王者，无所不敌，王冠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只需要一点点机遇就能够到。他仿佛看见了一条无限光明的坦荡未来，铺在他十八岁的道路上。
他会打败那条路上的所有敌人。
“翔哥，今天真威风啊。”
“哼，那当然。”
第七赛季常规赛，越云的最后一战是客场对嘉世。越云最后是输了，但孙翔在赛场上大出风头。个人赛他只是险败叶秋，团队赛时更是一连挑掉两人半，然后才被包围杀死。孙翔觉得自己和叶秋只是差在账号卡上而已，叶秋有神级账号一叶之秋，而他的狂剑士只不过是自己带进战队里的一个普通账号。
孙翔是高二结束的那年加入越云战队的，他的实力太过强劲突出，没必要进越云那简陋的训练营，而是直接成为了队伍的一员。队里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狂剑士账号，于是孙翔干脆拿出他自己平时用的账号，打造一下就投入使用，这样反而更顺手些。他对这个账号卡其实也是有点感情的，但那一点都不重要，如果自己能拥有神级账号……
孙翔握紧拳头，那样的话，整个时代都会是属于他的。
机会很快就到来了，第八赛季的冬季转会期，嘉世向他抛出橄榄枝。孙翔只知道嘉世是昔日豪门，如今逐渐没落，他们说那都是因为嘉世的队长叶秋状态下滑，孙翔就这么相信了。他想，有了神级账号，他终于可以发挥出自己的真正实力，证明自己的强大。
转型又怎样呢，自己玩战斗法师一样可以玩得很好。只要努力的话，什么都可以做到的。他想赢，想拥有一切，熊熊野心蛰伏在他年轻的身体里，如同一头不安分的野兽。
他年轻，而且无所不能。
离开越云所在的城市的那天，天空飘着小雪。
“翔哥，加油啊，以后拿了冠军可别忘记咱们。”
孙翔没回答，只是很轻地扬起嘴角笑一下，眼神睥睨一切。
他在去往车站的出租车里看到一份不知道是谁遗落在那里的上期电竞报纸，在一篇前半赛季总结评论里，各大战队都被仔细评估一番，而越云只有短短两三行，大意就是越云靠着他孙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最好的结果还是止步于常规赛而已。
孙翔内心突然有些澎湃，车子驶着他飞速地告别过去，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率领嘉世走向新生，重建王朝。难以言喻的悸动让他忍不住有点颤抖，手中的报纸都被捏出褶皱。
孙翔回头，那小小的“越云俱乐部”标志已经化成微小的一点，无法辨别。他转回头，朝着身后伸手摆了个再见的姿势，好在这个动作并没有被前面的司机注意到。
下一次见面，就是对手了。
即使被看到又怎么样，他不怕任何异样的目光。雪花落在窗户玻璃上，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花，窗外的风景模糊成一片，孙翔却觉得自己的目标越来越明确了——帮嘉世取得冠军。
爱耍帅的他穿的是风衣和单牛仔裤，下了出租车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干脆一路奔跑起来，跑向车站大门。天际是阴沉的灰，雪花砸在脸上刺得有些痛，背包里的车票像一颗不安分的烟花，好像随时都会爆炸一样，孙翔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空荡的大厅成为舞台，身披战甲手握战矛的一叶之秋站在他的面前，将所有敌人都扫荡干净。地上一片狼藉，硝烟纷飞中，唯有一个身影屹立不倒。
像光，像火焰，像飞鸟。像冬日的雷电，划破所有阴霾。
“从今天起，你就是嘉世的队长。”
Part3
2031年9月
“经历了第九赛季挑战赛失利，如今来到轮回的你感觉如何？”
首轮常规赛刚结束，轮回对兴欣十比零完胜。赛后记者招待会上，一位记者突然对孙翔抛出了这个问题。孙翔作为新转会的选手肯定是焦点，但特意提到挑战赛的事情，倒有点故意为难的意思了。
会场内一瞬间沉寂起来，所有人都在等待孙翔的回答。穿着轮回队服的他在镜头里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浅栗色的短发不安分地翘着，眼睛煜煜生辉，抿紧的唇和削得短短的鬓角一样锋利，仿佛整个人都带着刺一样。已经有记者想好要将孙翔以前穿着越云队服嘉世队服和现在穿着轮回队服的照片拼在一起作为插图了，这样一看就很有爆点。
就连江波涛也不确定孙翔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孙翔略微歪一下头，对准话筒。他语调轻快，神情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一样，似乎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我在赛场上的表现已经证明一切了。”
他融入轮回融入得很好，完美地完成了作为攻坚手的任务，从前的失败没能禁锢住他前进的步伐，反而让他获得新生。
这个回答相较他以前被采访时的表现而言算聪明的了，即使带着狂妄之气。他赛场上打出的成绩确实表明了他如今在轮回的状态很好，轮回战队很适合他。多说无益，唯有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随后就有别的记者问孙翔，是否在夏休期和新队友们做过磨合训练。
“有啊，毕竟我要努力融入他们。”
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孙翔竟然会说出“融合”这种词，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报道又可以有新的话题了。
记者继续追问，不管这个问题已经和今晚的主题没什么关系，“挑战赛的失利似乎对你有很大的影响，是这样吗？”
“嗯，”孙翔一本正经，神色认真，“失败是成功之母。”
记者群里传来低低的笑声，至于孙翔究竟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就没人知道了。
刚到轮回战队时的孙翔，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真正感受。
他觉得自己是狼狈的，背着可耻的败绩来到这个被荣誉与光环包围的冠军战队，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个地方。可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还能做出些改变。
孙翔又想起了“未来”这个词，从前的梦想就如同被无情戳破的肥皂泡，而未来，还能被自己所掌控吗？
他觉得能。
过去两年的大起大落并没有将他击垮，即使有过迷惘，即使有过彻骨的冷和痛，他也会咬着牙爬起来，将无尽的暗夜抛在身后，朝前奔跑。
他不喜欢悲伤春秋，不会让别人的看法影响自己的信念，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孙翔以前一直以为他是能够拯救一切的英雄，后来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天真，可他一直都相信着，自己是强者。
因为他是孙翔。
不畏来敌，不留退路，永不言弃。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轮回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那个被烈日照耀的下午，他拖着不大的行李箱刚到俱乐部里，等待他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欢迎仪式。所有的人都很友好，没有人提及那些有关嘉世的过去，他们真情实意地欢迎这个实力强大的新队友到来。
在这里，他并不突出，不是什么核心，可他有自由的空间，做好自己所擅长的事情。
面对奉承，孙翔坦然接受，面对嘲讽，孙翔会因为找不到反驳的话而苦恼，但不会放在心上，面对挑衅，孙翔会直接冲上去奋身迎战。可面对新队友们的热情，他有点不知所措。
所有人仍沉浸在这刻意营造的欢乐气氛里，孙翔看起来也挺开心，可紧接着他就又问了一句，“可以开始训练了吧？”
“……”
“让我提前两个星期来，不是为了训练么？”
“对对对，训练比较要紧。”大家说道。
开机，登陆，轮回的训练系统让孙翔感到陌生，可他很快就适应了起来。训练枯燥无味，他却像在做全天下最有趣的事情一样，死死地盯着屏幕，全神贯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一开始的配合练习确实很糟糕，但他身上最不缺的就是不服输的劲头，一遍不行就两遍，百遍千遍，总会越来越好的。直到被劝说着必须要放松一下手指，他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
那天晚上，轮回的队员们聚在一起吃了顿饭。没有从前在嘉世时的那些排场，大家随便乱坐，嚷嚷着自己想吃什么。江波涛忙着调和大家的意见，杜明和吴启开始就口味问题小吵小闹起来，方明华仔细地用开水给碗筷消毒，周泽楷安静地坐在旁边，吕泊远……直接开始在菜单上写写划划了。
孙翔身上的最后那点不自在也消失干净，他终于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团体之中。无需多想，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上海菜口味偏淡，但很明显大家迁就了他。经历了一天的训练确实饿了，热热闹闹地开吃，孙翔扒一筷子饭毫无形象地往嘴里塞，把鼻尖的酸楚掩盖住了。
以茶代酒，干杯。
“孙翔，欢迎来到轮回！”
Part4
2032年7月
“本赛季轮回未能取得第三冠，你认为这与你转入轮回、改变了轮回从前的团队模式有关吗？”
这是第十赛季夏休期刚开始时，一场面对粉丝的网络直播访谈。轮回止步于第三冠，包括粉丝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可惜，矛头也顺势指向了第十赛季才转入轮回的孙翔。带来霉运之类的毫无根据的流言暂且不提，开始有人认真分析孙翔加入轮回后带来的技术层面的影响，说他表面上是填补了轮回团队的空缺，但同时也打破了轮回从前固有的默契。
孙翔的神情有点放空，但作为轮流提问环节，他必须独自面对来自主持人的尖锐问题，没有回避的余地。他的外在形象一直很好，现在身上穿的是自己的私服，色彩张扬的图案T恤，更映衬得整个人充满活力，除了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孙翔沉默片刻，然后很快回过神来，他说，“应该有关系吧。”
台下的几排观众中响起了小声的议论，主持人的表情也很微妙。
“如果我能更强，更好地配合队友的话，说不定可以赢。”
台下一片哗然，这家伙，竟然还是这么自傲吗。如今无论是网上还是报刊上，相关的分析文章都层出不穷，瞎扯的有，靠谱的也有。叶修在团队赛最后用强大的实力碾压了周泽楷和孙翔，那六点五秒的操作让所有人都惊叹，无论如何，这绝对不是孙翔一个人的问题，如果随意地揽责任，只能被看做是自大。
“可是，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轮回的每一个人都需要继续去努力。下一个赛季，我们会成长得比从前更强。”
“然后，打败一切对手。”他眼中是认真的神采。
一片寂静，然后，掌声响起。
“下个赛季，你觉得轮回会夺冠吗？”主持人也被气氛感染到了。
“会的。”孙翔回答得很直接，没有一丝犹豫。
输了就再来，这一场过后，还有下一场呢。孙翔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固执，他用骄傲给自己筑起一座结实的防护塔，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垮他。他永远都是自信的，是狂傲的，即使从失败中成长了起来，仍旧不减锋芒。
或许是得益于孙翔大胆的发挥，这场访谈的反响比想象得要好一些，粉丝们对轮回还是充满信心，评论里一片“轮回加油”、“轮回不会输”、“第十一赛季的冠军属于你们”。
轮回的队伍还很年轻，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第一届世界邀请赛结束过后，孙翔只回家几天就又回到了S市。处于夏休期的俱乐部没几个人，他的生活除了每天日常训练和出门锻炼身体，就是到网游里帮轮回公会抢BOSS，当然，用的是小号。
不过他没有再去纠结兴欣公会中哪一个小号是叶修了。从第九赛季结束后他就开始明白，自己的对手从来都不止是叶修一个，而且，自己是赢不了叶修的。
第十赛季的决赛，无法遗忘的那三点五秒。
没错，那样的操作，那样的手速，他做不到。比起悔恨，比起懊恼，当时他心中只有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的空旷。
荣耀没那么简单，总有人会比他更有天赋，更努力，更有经验，更执着。孙翔所能感受到的，是深深的无力感，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这不是认不认输的问题，而是，当你以为你已经竭尽所能的时候，总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网游主线故事里的角色功夫不负有心人，斩杀Boss成为英雄。少年漫画里的主角奉行着“友情努力胜利”的法则，在他的世界收获精彩灿烂的青春。市面上流行的成功人士自传中，“我”从平凡无奇毫不突出的普通人一点一点成长，最终成为某个领域中的翘楚。
顺利又圆满，可没有人是以“我最后还是没能成功”作为结尾的。
孙翔也曾幻想自己能拯救些什么，能改变这世界，能让所有人都承认自己。他凭什么不可以呢，他多么厉害啊，他最美的年少岁月里，所有最风光的时刻都在这个游戏里了。年轻人的梦想就像一颗氢气球一样越飞越高，然后轰地一声破碎掉。
二十岁的孙翔在这个夏天问自己：那么，该怎么办呢？
训练室里只有他一个，他就没开空调，只是搬来一个电风扇对着自己吹。窗外蝉鸣惹人烦，孙翔鼻尖上还沁着汗珠，他灵活的手指飞速地操作着，屏幕上是最简单机械的训练画面，一点都不酷炫。
可能是因为早上起来后忘记了梳头，他头发有点乱，后颈的发梢被汗水粘在脖子上。他脖子里挂着一块据说是家传的古玉，黑绳看起来有点幼稚，但他没摘下来过。
他后脑勺倔强地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能接受平淡无奇的人生吗，能接受碌碌无为的自己吗，能放弃一切，然后心安理得地笑着说无所谓吗？
“我想赢。”
这一次的准确率是98.2%，孙翔在空无一人的明亮房间里自言自语。
这是他成为职业选手的第三年末，最巅峰的时刻还在后面，传奇还等着人去书写，新赛季还没有开始。想要赢，想要变得更厉害，想攀上顶峰，想让手中的一叶之秋散发出比其他任何角色都绚烂的光芒。
想变成——自己最向往的模样。
他曾被捧得很高，也曾被踩得很低，可这些孙翔都没有放在心上，他永远都不会被这种事情击败。
如果没赢的话，一切就失去意义了吗？如果没得到想要的结果的话，就放弃了吗？如果还差得远的话，该怎样才好呢？
当然要坚持下去，输了，那就再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孙翔做了一会儿手操，变暗的屏幕上倒映出自己的脸，未褪去青春的气息，可总归和三年前比有了点变化。
又一轮开始，这一次，目标是100%。
“会赢的。”
Part5
2035年7月
“恭喜轮回获得第四冠。这应该是孙翔职业生涯中获得的第二个冠军了。孙翔，你的父母应该也为此感到欣慰吧？”
第十三赛季结束后夏休期特别节目，这一期请到的是轮回战队的队员们，主持人有意想将温馨的话题作为切入口。
孙翔顿一下，然后回答道，“不，他们不喜欢我当职业选手。”
这是孙翔第一次公开透露有关家庭的事情，不止是主持人感到惊讶，旁边坐着的轮回其他队员也挺吃惊。他们只知道孙翔很少回家，没想到他的父母还反对他来当职业选手。
主持人趁势问下去，“为什么呢，如今电子竞技事业已经很发达了，我想他们看到了你取得的成绩会很高兴的。”
“……是吗？”孙翔没回答，反而用了个疑问句。
他偶尔能在轮回俱乐部里看到有父母送自己的孩子来训练营，千叮咛万嘱咐的，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他还是挺羡慕。
其实孙翔的父母对他很好，只是在这件事上双方拉锯多年，僵持不下。当年孙翔跑去越云当职业选手，可以说是拿出了不做不休的架势，逼得父母不得不答应。即使后来获得最佳新人称号又接手一叶之秋，他们还是认定打游戏绝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希望他能回去念大学。而嘉世挑战赛失败时，孙翔面对的不仅是自己的心理压力，还有来自父母的催促——既然栽跟头了，干脆回来吧。
可孙翔一条道走到底，怎么都不肯妥协。
见不方便再问，主持人很快地转移了话题朝其他人发问，孙翔也松下一口气。他不想多说关于自己家庭的事，刚才的回答更多是因为他一时走神了。
他想起了十七岁时候的自己。
那是高二的暑假，越云战队早就通过公会联系上了孙翔，希望他能加入越云。孙翔知道这不是什么强战队，但暂时还没有别的战队来找他，而他孙翔也不在乎这些外在的影响。他兴致冲冲地给父母描绘了一番自己的梦想蓝图，却理所应当地得到了阻拦。
“好好学习。”
孙翔觉得很委屈，他在读书方面没什么天赋，成绩勉勉强强，而在游戏里就不一样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有自信在联盟里闯出一席之地。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束缚在笼子里的鸟，强烈地想追寻着自由。
和父母怎么吵怎么闹也没用，离家出走了半天就被抓回来，玩绝食一天就撑不住了，但孙翔变着法地折腾，不肯放弃。两个月过去了，父母看孙翔仍是气鼓鼓的样子，终于松口。
孙翔知道，他们心底里还是不想同意的，平平坦坦地念大学找工作，这才是他们为他规划的理想道路。可十几岁的少年，总想把未来紧握在手中，尽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孙翔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
直到现在，他也坚决地相信自己当初做出了对的选择。
这些年来，孙翔从不和父母提及自己比赛打得怎么样，他也认定父母不会关心自己打得好不好，肯定只是希望他早点退役，然后在他们的安排下找个工作而已。
改变的契机是在第十三赛季的冬休期。
每年的春节都没什么不同，孙翔作为个子最高的一个，理所应当地被使唤去贴春联。
“……胶水找不到了啊？”
“你在抽屉里找找，不是在客厅就是在书房。”厨房里炒菜声夹杂着说话声，热闹至极。
孙翔只好到处乱翻起来，他每年呆在家里的时间都很短，对东西的摆放也不清楚。见客厅没有，只好一手捏着春联，去书房找。
拉开第一层的抽屉，没有找到，但孙翔被夹在一本册子中间的一张彩纸吸引住了。他随手抽出来，发现是从一本电竞杂志上剪下来半张纸，上面是对前半赛季孙翔比赛状态的分析，看样子是最新的一期，还没来得及贴到本子上。
孙翔放下春联，翻开那本册子，发现上面整齐地贴满了这种纸片，都是有关自己的报道，来自大大小小的各种电竞相关报刊杂志。再往抽屉里一找，还不止一本。上面很多东西连孙翔都没见到过，但只有正面的报道或者客观的批评，那种负面消息一丁点都找不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尖微微颤抖起来，窗外不时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隔壁卧室里几个亲戚家的孩子吵吵嚷嚷，伴随着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声音。
他置身于这片热闹祥和中，将这些本子整理好，又原样放了回去。他能看出来这些本子都挺旧，应该是因为被翻看了太多次。
孙翔过了很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些默不作声的、藏在无声深处的爱意，就这样被他不小心撞见了，简直像个最棒的新年礼物。
“哎呀，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吃完饭再贴吧。”
孙翔羞涩地笑了笑，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几天后，孙翔跟着父母去一个远方亲戚家拜年。他家有个刚上高中的男孩，一听说孙翔要来特别兴奋，因为他也玩荣耀。
“孙翔哥你知道吗，我是轮回粉，我最喜欢的就是一叶之秋！”
“哈哈哈。”孙翔挺得意地笑了几下。
“等会儿吃完饭你教教我行不行，我玩的也是战法！”
其实孙翔耐心挺差，但面对自己的崇拜者，他当然不会拒绝了。他很豪迈地点头，“小意思。”
这孩子还是不肯消停，转头就面对孙翔的妈妈噼里啪啦说一通，“阿姨，孙翔哥真的特别厉害，荣耀第一战法，这个赛季轮回肯定也能夺冠！我班里好几个玩荣耀的都特崇拜他，呃虽然也有黑……但他确实很厉害！”
耳边响着这种话，孙翔有点不自在，只好闷头吃饭，但他余光看到了自家妈妈笑得眼角都浮起了细纹。
“是啊，我们家翔翔当然厉害了。”
Part6
2037年1月
“会改变风格吗？”
如同一把尖刻的刺刀，孙翔被这个简单直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第十五赛季冬休前的最后一轮比赛结束，轮回客场对战一个新晋没几年，成绩一般的新战队。擂台赛，孙翔打头阵，结果当他还剩75%血，对方这位刚出道的狂剑士还剩30%的时候，孙翔发生了一个失误，竟然被一波带走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职业选手的状态会不断下降，再也无法回到巅峰时期，这是每个职业选手都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很多东西都是镌刻在骨血里的，就像孙翔这些年来最擅长的都是直来直去简单直接的打法。即使经历了成长，所考虑的东西变多了，甚至会偶尔用用战术，可他最喜欢的还是痛快爽利的杀伐，而这种杀伐，是建立在极高手速的基础上的。
使用过度，就会提早报废。这是孙翔成为职业选手的第九年，在前半个赛季的比赛中，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就像从前一样，让一叶之秋灵活地与敌人周旋，手中的却邪精准迅速地攻击。可手部的隐患在最后一轮比赛中突然爆发，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样下去的话，自己还能撑完这个赛季吗，而下个赛季又该怎么办？他还想获得属于自己的第三个冠军，他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实现的事情。
不甘心，还想走的更远，孙翔被这些情绪充斥着。或许他应该痛快地打完这一仗，然后潇洒退役才对，可是……
记者察觉到了孙翔的茫然，他不得不换一种问法，“粉丝们都很关心你的手伤状况如何。”
孙翔也不想隐瞒什么事实，“不是很乐观，总之，需要改变吧。”
是改变打法，改变风格，还是改变上场的频率？猜测纷纷，轮回战队却并没有放出准话。
只是，孙翔他确实不能再只当个一股气往前冲的打手，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肆无忌惮地大爆手速，拼到双手都快要失去知觉，不能再持续地一场一场打下去。或许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得不如此——为了赢。
为了能赢，他做过许多于他而言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比如……妥协。
孙翔的眼神变得坚定了很多，一旦沉稳起来，他看起来就真正地像一位很有资历的老选手了，他说，“会改变的。”
这几年来，轮回通常的首发阵容中多了几个新队员。在他们看来，轮回的旧攻坚手操作犀利凶猛，意识也不错，但如果转变风格的话，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位前辈的短板就像他的长处一样明显。
下半赛季开始后，孙翔一开始只是减少了自己的上场次数，因为他需要休息和治疗。但后来，他在场上也会有意识地慢慢转变自己的打法。普通玩家或许看不太出来，但稍微有些经验的职业选手都知道，孙翔即将改变自己在轮回中的位置，他将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猛攻型攻击手，开始使用起自己这些年来在赛场上积攒的经验和策略。直到本赛季常规赛结束时，所有人才猛然发现，孙翔的打法已经完全变掉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直以来，他的战斗素养和阅读比赛的能力都为人诟病，在比赛时最让他感到棘手的敌人就是猥琐流，但突然间，他成功地转变了自己的风格。
但一开始还是输得很惨。当他遇到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的选手时，意识还没有跟上，就被强硬的技术碾压，被一波带走了。可孙翔一直沉默不言，他没有发表任何声明，也拒绝接受采访，所有人只能看着他在赛场上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新生代一样跌跌撞撞。尽管轮回进入季后赛不是问题，但非议从未停止，很多人开始怀疑，孙翔是否应该保持从前的打法，然后在本赛季结束后退役，这样拖下去的话，反而会影响他在联盟中的声誉。
但孙翔，包括轮回上下，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是季后赛，短短的一个多月，耗费的是队伍中每一个成员在一年里、甚至是多年的努力。每一场，孙翔都上场了。不再在最开始猛地冲到最前方的一叶之秋，仍旧有着迫人的压力。
他交了一份还算漂亮的答卷。第十五赛季，轮回是亚军，和上赛季一样，输给了同样的队伍。遗憾之类的情绪，孙翔不会再有，他只觉得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下个赛季，一定要赢回来。
这一年夏天，孙翔拒绝了参加国际邀请赛，在收拾行李回家前，他在俱乐部里遇到了训练营里的一个少年。那个少年玩的是战斗法师，手速即使在联盟中也很突出，是将来一叶之秋的继承者。
少年看起来挺不开心，大概是因为连续两年输给了同一个队伍。他是口无遮拦的性格，话说得有点呛人，“前辈，最后的团队赛，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的话说不定可以拼赢呢。”
孙翔并不在意。但风格这种东西，并不能像吃饭一样，每一顿都换一种，而且他现在的手速也达不到以前的巅峰状态了。
“一起来一盘？”
“好！”
第一局两个人战得很激烈，最后是少年赢了。但从第二局中间开始，少年总觉得自己的节奏掌握在对方手里，怎么打都不痛快，到最后当他把前辈打倒的时候，自己的血条只剩下一点。第三局，他完全无法反击，输得挺惨。
“……怎么会这样？”
“我经验可比你丰富多了。”孙翔也不遮掩自己的得意，但他所说的确实是实话。
少年挺沮丧的，他知道继续打下去的话自己只会接着输。
孙翔也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他只是很简单地说道，“你还年轻。”
“……前辈！”
孙翔都已经离开几步了，那个少年突然又喊他。孙翔回头，看见一张极其年轻稚嫩的脸，那是一叶之秋的下一任继承者，是轮回的未来。
“下个赛季，加油！”
Part7
2039年6月
“退役过后，打算去做些什么呢？”
“会回家乡，开个店啊什么的吧。”
“说不定店里每天都挤满了粉丝呢，”记者开玩笑道，“还会再玩吗，荣耀或者别的什么游戏。”
“当然了。”
“我也玩荣耀，期待在网游里再遇到你。”
第十七赛季，孙翔获得了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三个冠军，这也是他转变风格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冠军。功成身退，孙翔在比赛刚结束后就发表了退役声明。
在会场里，有人问孙翔，“有没有什么留恋或者遗憾？”
当时孙翔面对台下乌压压的一片人头，身旁是即将分离的队友，他极快地将这十年生涯在脑海里过一遍，然后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在赛场上待下去。”
但骄傲的他希望出现在赛场上的自己是强大的，是所向披靡的。当光辉的岁月终于过去之后，他只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但他知道，他所打的每一场比赛，所耗费在荣耀上的每一分一秒，都将组成这个游戏的一部分，都将被时光铭刻。
现在他坐在咖啡厅里，对面的记者表示他很想听听孙翔的真实想法。
“我说的都是真实的想法啊。”孙翔不明所以。
“一叶之秋交给了新人，会觉得舍不得吗？”
孙翔好像听到一件很搞笑的事情一样，看起来挺诧异，“一叶之秋本来就不是我的。”
“比起舍不得的话，倒是觉得挺圆满……”他接着说道。
“圆满？”记者抓住了这个词眼。
“唔……联盟的比赛一直在继续，选手不断地在更替嘛，账号卡也有很多被拆解了，被废弃使用了之类的。但一叶之秋还能继续留在场上，还能被称作是斗神，还能有更优秀的操作者来继承它……”
记者发现面前的这位退役选手的眼睛里，不是不舍，而是满满的憧憬。
孙翔说，“这样挺好的。”
后来孙翔用自己的积蓄开过一家咖啡店，但他对于做生意实在是一窍不通，最后店萧条倒闭，他就又找了份新工作。好在这一次还算安稳，朝九晚五挺清闲，周围的人不怎么接触电竞，他反而觉得轻松。
他仍在玩荣耀，开着几个小号大杀四方，有时候还能遇到自己的粉丝，他就淡淡地装路人。联盟的比赛他也有在看，新生代们一个比一个强悍，他看着，偶尔也会想起自己刚出道时候的样子。
生活仍在继续，荣耀于他而言，从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人生中唯一的目标，现在不得不逐渐退到了那些柴米油盐之后，但永远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换过很多个职业玩，最后还是玩回了狂剑士，以血换血，最爷们最狂野的职业。
“横刀”这个账号卡早就被越云抛弃了，孙翔干脆联系到越云战队，用几乎极低的价格将它买了下来。这个角色在神之领域里随意走动，也没几个人能认出来。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横刀……你是孙翔的粉？”
在一次PK时，对方突然发来了这条消息。
孙翔很诧异，自己在联盟里用这个号只不过一年半的时间，那还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对面的人竟然还记得。其实他大可说自己不知道孙翔是谁，但出于微妙的心理，他回答，“是啊。”
“我靠，我是他的黑啊！”
“……”
“当年竟然放弃了狂剑士，抛弃了越云，一生黑！”
孙翔无言以对，“……继续打？”
一局过后，孙翔轻松胜利。
“你好厉害，肯定比那个孙翔厉害多了！”
“他可是当年的最佳新人啊。”孙翔默默为自己辩解起来。
“不，他一点都不厉害，否则怎么会转型呢？我看你不如拿着这个账号出道，他到时候看到了肯定会哭的！”
孙翔哭笑不得，“……他已经退役了吧。”
这段经历孙翔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当初没转型，没去嘉世，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只知道，当成功之后，伤痕才能变成不痛不痒的漂亮勋章。
后来有一次，孙翔去S市玩，正巧碰上了轮回主场的一次常规赛。票价挺贵的，让他有点肉疼，但想了想，还是去看了。
现场全是轮回粉，他全副武装好了过后才低调地混进去，幸运地没被发现。
如今现场设备一再更替，赛场上的全息画面比起以前也更加真实壮观，几乎是尽在眼前，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刺激。孙翔很少以这种视角来观看比赛，他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应，那些叠加的效果如同夜空中的烟花，绚烂至极。
这一场，轮回打得很艰难，四周的观众情绪激动，孙翔也情不自禁地被氛围感染，振臂高挥起来。直到最后，轮回以一分险胜，全程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场馆的顶部。
宽阔的舞台中央，一枪穿云、无浪、一叶之秋、吴霜钩月……这些角色们摆出胜利时的华丽造型，像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像是睥睨天下的王者。背后的操作者有的没换，有的变了，可这些账号卡会承载着操作者们的梦想和信念，变得越来越强大。
荣耀存在于他们每个人的心中。
散场了，孙翔打算离开，没想到身旁的观众看他也是轮回粉的样子，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喂，我说，轮回里面你最喜欢哪个角色啊。”
孙翔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暗了暗。
“我最喜欢一叶之秋。”
Part8
2041年10月
“在过去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有想感谢的人吗？”
身后的一叶之秋仍在不停地变换动作，这场访谈也即将到达尾声，主持人的这个问题充满了人情味。孙翔仔细地想了很久，然后才回答道，“有点多啊……”
“比如？”
“唔，第七赛季的同期生和我都是挺好的朋友，帮过我很多。在越云嘉世还有轮回的队友们，他们也教会我许多事情。”孙翔一直觉得自己人缘一般，毕竟自己在群里从没有什么一呼百应的效果，但仔细想来，其实这些年来也结识了一堆朋友。
“和谁的关系最好呢？”
“这有点难回答啊……目前最常联系的还是刚进轮回时的那批队友吧。”
“会一起出去玩？”
“他们也都退役了，但还是会时常聚一聚。”
“一般都在哪里聚呢？”
“我们最常去方哥的家里，他家比较大嘛，然后聊聊天啊吃吃饭之类的……方嫂做饭特好吃。”
“聊天啊……那咱们的枪王可没法参与进去了。”主持人笑道。
“哈哈哈，他其实有时候也蛮会吐槽的。”
“哦？”
“吐槽杜明他们嘛。”
“感觉你们轮回的氛围一直很好呢。”
“还好吧，大家除了是队友，也是好朋友。”
这次访谈就这样在愉悦轻松的氛围下结束了。孙翔跑到洗手间里洗掉化妆师执意要往自己脸上抹的粉底，收拾收拾就回去了，躲过无数工作人员索要签名的热潮。
离开了聚光灯下，他是一名最普通的退役选手，最平凡不过。
虽然没怎么提那批同期生，但刚出道的时候，和孙翔玩得最好的其实是他们几个。唐昊、刘小别、邹远、李华、袁柏清、周烨柏、杨昊轩、林枫，七期群里每天群魔乱舞，热闹得要命。在假期的时候，他们也偶尔会出来一起玩。
孙翔还记得自己退役的那个夏天，他是同期生里的头一个，于是剩下的几个人私底下商量好，集体跑到了他的老家，嚷嚷着求请吃饭。
一群人期待大餐期待了半天，结果孙翔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看起来有点破旧的烧烤摊。
“你们又不提前来，这个点了饭店都是满的，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你们爱吃不吃。”孙翔往桌子旁一坐，其他人也只能乖乖坐下，桌子太小，还分了两桌才行。
这家店的口味确实不错，在燥热的夏季里烧烤配冰啤还是很适合他们这群年轻人的——虽然在联盟里已经变成了最老的一批，但他们都二十多岁，正是活力最充沛的时候。
“我真没想到你会是我们里面第一个退役的。”大家闲扯了一番，最后还是邹远最先提到了正事。
“唔，我本以为肯定是刘小别来着。”唐昊被撸串蹭了一嘴的油，一边擦一边还不忘发表自己的看法。
“……唐日天你好像对我有意见？”刘小别表示不服。
“我这叫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好么。”其实以孙翔的状态，他可以勉强再打一年，但他放弃了。他出道时如疾雷，没在训练营待过就直接成为战队核心，走时也必须潇洒才好，不拖泥带水。
“不过话说接替你的那小子资质怎样啊。”
那个少年的资质如何，孙翔最清楚不过了，不过他怎么可能说出来，“你们这些前辈们到时候自己去领教不就好了，别被虐哭啊。”
老将岂有轻易服输的道理，“呵呵，谁虐谁还说不定呢。”
下一秒，孙翔眼睁睁看着刘小别拿走了最后一串烤羊筋，“卧槽这串是我的！”
“有没有出息啊，再点好了，反正是二翔请客。”
“……谁二了！”
夜风习习，微醺的酒意爬上来，他们职业选手都不大会喝酒，总共也没开几瓶就无法再战。吃完饭当然要去KTV了，孙翔不怎么唱歌，就窝在沙发里看着唐昊明明走调还非要唱，而周烨柏就是一个优质麦霸，李华看起来挺瘦小的，飚高音却飚得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服。
本以为退役后会和大家疏远起来，可想到这群人不打声招呼就这么跑了过来，孙翔心里其实挺开心的。他因为荣耀这个游戏而找到了值得为之倾注一生的梦想，然后又额外得到了太多，比如说友情。
在他转会嘉世的时候，他们对他说“恭喜”“加油”，在他经历挑战赛失败的时候，他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然后打电话问他“没事吧”，在他转变风格的时候，他们说“你可以的”。劝解或是安慰，孙翔一直都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无谓的东西，他习惯一个人，习惯什么都由自己来承担。但轮回教会了他什么叫做团队，而身旁的这群人……毫无原由地，他们的话语确实让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无坚不摧。
“孙翔。”
“干嘛？”突然间歌声都停止了，孙翔本来昏昏欲睡，抬头疑惑地看向围着他的一圈人。
“十年职业生涯，退役快乐。”
Part9
2041年12月
“……后悔吗？”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日早晨，孙翔穿着运动服出来长跑。他已经退役三年了，走在路上不会像从前那样招来太多瞩目，只是自从几个月前在电视上露了下脸之后，时常会有大妈拦下他说觉得有点眼熟。
联盟里不停地有新鲜的血液加入进去，而退役的选手们则被时代的浪潮抛在身后，逐渐被人遗忘。孙翔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毕竟他已经度过了他人生中最辉煌最好的那段岁月了，他不需要任何人来特意记住他。
跑得正气喘吁吁，他就突然被一个年轻的女孩拦了下来。
“……你是孙翔？”女孩看起来有点犹豫，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嗯。”
“轮回战队的孙翔！操作战斗法师一叶之秋的那个！？”她很激动，脸颊因为冬日的冷风有点泛红。
“我是操作过一叶之秋。”孙翔想，下一步这个女孩应该会找自己要签名。
没想到他猜错了。
他们正站在一个路口，周围人来人往。女孩仰起头，声音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从第十七赛季开始关注你，没想到那是你当职业选手的最后一年。后来你退役了，我去网上找了很多你过去的资料，逐渐开始了解你。”
“嗯……”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强大，很勇敢的人。”
“诶？”
“你刚当职业选手那几年的事情。”
“哦，其实还好吧……”孙翔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一样，微微眯起眼睛，“那都不算什么，很多人都比我更厉害。”
“你变了很多。”
“人都是会变的啊。”孙翔勾起嘴角，女孩觉得自己依稀从这张脸上看到了网络上当年照片里的影子。
眼前这个三十出头，除了有点帅之外平凡无奇的男人，眼神里有被岁月洗练的从容，还有未被磨灭的煜煜闪光。的确是他，继承了一叶之秋，让这个角色在赛场上继续大放异彩，让“斗神”的名号不曾消失。他离开了，但他留下了无可替代的传说。
可他竟然这么从容，就好像那些光辉的历史都与他无关一样。
“很多人都喜欢第十赛季过后的你，技术犀利强大，和队伍配合紧密，是当之无愧的大神。还有人喜欢第十五赛季转变风格后的你，更加沉稳，更加成熟。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女孩好像是终于说到了重点，神色愈发认真，“从越云到嘉世再到轮回，那一段时期才是你身上的光芒最璀璨的时候。”
孙翔显然被对方过于文艺的描述吓到了，尽管他本身毫不在意，可那段时期可是被不少后来的孙翔粉丝看做不可提及的黑历史的。
“今天终于见到你了，可能有点冒昧，可我真的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呃，问吧。”温度太低，孙翔站着一会儿就觉得身体都冷了下来。
“……后悔吗？”
“啊？”没头没尾的，孙翔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果一开始你就在轮回，你的履历应该会更加漂亮，拿到的冠军会更多，”女孩说，“网上很多人都这么讲，但我想知道你的真正看法。”
“……但这并不可能啊。”
“我是说假如，假如让你重新选择呢，假如那时候轮回也向你抛出橄榄枝……你可以在轮回战队里成长，而且不用经历失败的痛苦。”
“我说了，这不可能啊。”孙翔轻轻笑一下，然后说道。
“咦？”
“假如我一开始就去轮回，我一个冠军都不会得到。”
“可是当时的轮回很强，也需要你这样的……”
“或许轮回还是会夺冠，但那不是属于我的冠军。”
女孩没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孙翔讲。
“没有人喜欢失败，我也不喜欢，我时常希望自己是永远的赢家，战无不胜的那种，我甚至还想在联盟里永远待下去，但是……”仗着身高差，孙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没有那些的话，我就不是孙翔了啊。”
“你的意思是，你不后悔？”
孙翔脸上的神色很郑重，他在面对镜头时从未这么认真过，“那些都是代价，是无可替代的，是我必须经历的东西。可以说，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你的……一部分？”
“对，现实并不完美，可就是这样的现实，塑造出来了每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我知道了……谢谢你，”她脸上是释然的表情，“还有，你是一个很优秀的职业选手，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改变的。”
“因为喜欢啊……”
“喜欢？”
“喜欢荣耀。”
孙翔跑到家门口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就像那年他坐着车去嘉世时那样。那时候他有着比什么都纯粹的美梦，那时候他来没来得及尝到这世间万分之一的痛苦和心酸。
而现在，他走过了很多的路，变成了当初难以想象到的人。他收获了太多太多，收获了一生都为之感到幸运的东西。
屋子里要暖和多了，孙翔换了身衣服。这是个周末，他随便吃了早饭就打开电脑。这几天他新加入了一个公会，正忙着帮人家抢boss呢。
“玩家‘横刀’已上线。”
Fin.
标题来自歌曲《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