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Dry Your Tears With Love
【因为强迫症，这篇被我改了一些细节，总体剧情都没变】
近未来末世AU，中短篇，一发完结，奇怪的设定都是我瞎编的（。
枪vs刀（二翔的武器被我无情地改了
慢慢慢慢慢热，大概不怎么好看，会虐（。
最后HE无误！
标题和文章里的歌词取自X-Japan的《tears》
每次都要说一句ooc蠢文风渣文笔
Dry Your Tears With Love
楔子、
失去意识前的孙翔所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布满斑驳血色的铅灰天空，有大群大群的黑色渡死鸟从天空的边缘掠过，它们紧紧聚集成黑黢黢的一大片，疯狂冲向地面上一块鲜红的区域，而落单的几只则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眨了眨眼，发现那斑驳的血色是之前飞溅到眼睛里的血液。
与它们漆黑平凡的外表不同，成群的渡死鸟叫声重叠在一起，像一首哀歌。
孙翔的思绪游离得很飘晃，他很自然地想起了一段话，“渡死鸟，属于II型新生种，威胁级别LV1，以群为单位。当新人类的攻击力值下降到10以下时，渡死鸟会自动发动攻击然后将对方捕食，不留残渣。”
那还是在第五区学院上课的时候，他觉得这种动物很有趣，就随手用笔把这句话圈了下来。孙翔记得那时老师的解释：攻击力值下降到10的新人类是无法救回的，而渡死鸟专以这样的肉体为食，所以名为“渡死”。与旧世纪的秃鹫不同，渡死鸟对新人类的毁灭意识非常强，会迅速的搜寻、发现、定点攻击、疯狂吞食。
而此时，孙翔就这样看着它们冲向了那片鲜红色的区域，那片与他相距那么近，却又仿佛隔着一道深深沟壑的荒原。他看着成千上万的渡死鸟严密地覆盖住了区域里的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的新人类。那个人周围散落着无数血淋淋的奇形怪状的肢体、内脏和碎肉，现在也一起被渡死鸟迅速掩盖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透过浓墨般的黑色看到被无数锋利的牙齿啃食殆尽的残骸。
孙翔那浸满血污的手中还握着他最常用的那把激光刀，他想要动一动自己的手指，却突然想起来，激光刀的能量已经用尽了。更何况，早就没有力气挥刀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只有一片干燥。
“……队长。”
干涸的喉咙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两个音，孙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Sometimes our tears blinded the love
We lost our dreams along the way
But I never thought you’d treat your soul to the fates
Never thought you’d leave me along
一、
这里是第五军区边缘的一个破旧的射击场。自从“末日”爆发以来，大部分旧世纪武器都失去了作用，这个射击场也渐渐被荒废了。
但此时，里面并不是空无一人。
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背对着200米以外的一排人形靶，右手正紧握着一把旧式手枪。他沉默片刻，然后迅速转身举枪，如同机器一般精准地移动射击。
15发子弹，分别射入了人形靶的心脏。
但没有结束，他左手飞快地抓起手边另一把枪，灵活的手指轻轻一转，扣住了扳机。又是十五枪，弹无虚发。
一切，不过是两秒间。
“嘀”一声，是植在手腕里的通讯器的声音。
“紧急警报，危险级别为黄色级，13只lv5以上陆地型异形生物于30分钟前闯入第五区学院，请迅速到军区活动部集合。”
男人有些讶异，威胁级高的生物闯入学院，这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竟然迟了30分钟才汇报上来。第五区学院，恐怕已经一片血海。
“收到。”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他深吸一口气，是平时无法闻见的火药气味。面对那些疯狂进化长成的新生物，弹药这种旧世纪的存在早已失去作用，所以这个射击场才会被他一个人占据。
新世纪开始，同时也是“末日”爆发的那一天起，生物就呈疯狂式突发变异，旧世纪里那些常见的或是罕见的动物都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力量和体型成长为从前的成百上千倍的怪物，它们刀枪不入数量庞大，繁殖力强，拥有强悍的再生功能，普通的旧世纪冷兵器或是热武器拿它们毫无办法。在惶恐中世界失去了五分之四的人口，原子弹氢弹的使用把大部分陆地变成荒原。人们为这些怪物划分危险级别lv0到lv9，少部分军队要员、政要和科学家躲进了地下，陆地上普通民众们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这是他们这代人一出生就习惯了的残酷现实。
随着动物的变异，新人类也出现了。在新出生的人群中，有0.0001%的新人类，他们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力量就像变异后的动物一样强大，是准lv5级别。
这群新人类，是守护陆地上的民众们的主要群体。而周泽楷，也是新人类中的一员。
他肩上的勋章闪烁出一丝光芒，长腿迈开大步向军区中心走去。
“周少校。”一路上有人对他打招呼。他并不回应，只是轻轻点头。
打招呼的人也习以为常，这位刚满21岁的年轻少校，在战场上手持两把根据他身上特殊的“新属性”量身定做的粒子枪，射杀怪物的总数时常达到全军区第一的英勇战士，新人类中的佼佼者，实际上是一个沉默腼腆的青年，大家对此都抱有宽容。
集合，确认领取任务，然后去研究中心取武器。
狭长的特殊通道里，与周泽楷分到一组的一个中年人开口，“小周，上午又去射击场了？”
“嗯。”
“你说你何必呢，你用的粒子枪的原理和旧世纪枪完全不一样，而且你枪法已经那么好了，完全没必要嘛。”
“……”
“你有空的话倒不如去兰斯将军的女儿那里多坐坐……那位小姐对你很有好感啊。”
中年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周泽楷生硬的一句“到了”打断。
这是一个洁白的有着广袤穹顶的房间，里面整齐地悬空排列着无数个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透明无盖盒子，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盒子里是错综交缠着的透明线路。
周泽楷走到属于他的那个盒子面前，带着通讯器的左手伸进去。
机械的，一成不变的女声：“识别成功。希望您妥善使用武器，坚守新人类战士的职责，顺利完成任务。”
他取出了两把淡灰色的枪。
上一代人发现，新人类的真正威力不在于他们准lv5的攻击力，而在于他们基因里蕴含的不同的“新属性”。在研究中心的努力下，这种“新属性”和一种罕见的复合材料结合起来，能制造出一对一感应式武器，这种武器威力可怕，能对异形生物造成极大的有效伤害，与宿主结合之后，它的杀伤力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当新人类拥有着属于他的感应武器时，威胁级别可以上升到lv9。
所以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新人类战士才被允许自由携带武器。可以拯救世界，也可以毁灭世界。
到达第五区学院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并不像周泽楷想象的那样凄惨，受伤的人是有，但并不多，且无一人死亡。
即使学院里都是新人类，但他们都不是毕业后的完成体，也没有配备专属感应武器，面对数十只lv5以上的生物，本应毫无抵抗之力才对。
多想无用，第五区学院的地图已经被输入通讯器，拉开阵型，此刻周泽楷的目标是三只聚在一起的lv6狂犬。它们每一只都有两层楼高，身上布满锋利的鬃毛，牙齿闪烁着森冷的光，普通的旧世纪武器无法穿过他们厚如盔甲的皮肤。一旦发现人类，它们那硕大的身躯就会重重地扑去。
这种狂犬的感觉很敏锐，他决定直接从正面攻击。
第一发用来干扰怪物视线的散弹还未放出，周泽楷突然看见一个光一样迅疾的身影冲了出来，如同利箭一样向空中飞跃。那人挥着一把长刀，直接朝着怪物的脖颈砍去，角度精确得无一丝差错。
好身手。但周泽楷立刻发现那个人并不是被派来作战的一员，长刀也未展现出新武器应有的威力，只对怪物产生了一小些伤害。
此刻容不得多想，向前冲刺，抬手，三发爆裂弹分别射入狂犬的脑袋，白色的脑浆与红色的血液一起炸裂开来。但这才刚刚开始，受到重创的狂犬变得更加暴虐起来，伤口也在飞速愈合着。
于是，死弹，穿透弹，飞射弹，麻痹弹分别从周泽楷手中那两把看起来未曾变型过的枪中飞出，击中理论上最能对狂犬造成伤害的位置。几乎能弹飞十几个旧人类的巨大的后坐力作用下，他的身姿依然稳健，一步也没退，反而步步前进，将它们逼向死角。
而那个手持长刀的少年此时已经深入三只狂犬的身侧，在它们之间来回周旋，手起刀落几近凶残地砍着。可惜普通的砍刀对异形生物的攻击力实在太弱，即使他拥有着新人类的强大力气可以将长刀砍入狂犬的身体，也无法造成任何致死的伤害。
可他毫不气馁，跃起绕过一只狂犬的利爪，下一瞬就转身划下一抹刀光。
周泽楷意识到了，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与几丛怪物来回周旋，才为其他人的逃亡创造了时机。
……很厉害。但是，他这样一味地往前冲杀，并不能真正杀死它们。想要加快进度的话，最好是少年能配合着他的节奏，在被子弹攻击过的地方补刀。
手中的两把枪依旧迸射出各种颜色和形态的子弹，周泽楷明白，即使不需要那个少年，他最终也能杀死这三只狂犬。可看着对方无所畏惧的张扬姿态，周泽楷突然有点想告诉他正确的方法。这种奇异的冲动，对他而言是极其少见的。
可是，要怎么说呢？
“……喂。”周泽楷发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可惜沉醉在拼杀之中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
算了，干脆按着对方的节奏来好了，效果应该也差不多。
周泽楷皱了皱眉头，开始瞄准少年砍过的地方攻击。
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就连距离异形们较远的周泽楷也被怪物身边的巨大气流携卷得有点透不过气，再加上不停高速地移动跳转对身体的压迫，身体有点不好受。可那个少年一点劲头也没减下来，反而更加凶猛地乱砍起来，似乎还有点和周泽楷较劲的意思。
但人称枪王的男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追上了节奏。最后三只怪物都慢慢倒下了，四周全是从它们身上掉落的残肢和肉块，空气里是浓郁的血腥味。
战斗结束，周泽楷轻按一个键，手中的两把枪变得半透明，然后钻入了他的手掌中，消失不见。
“你添什么乱，我一个人也能搞定！”那个少年将砍刀扛在肩上，向周泽楷走过来。
他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比周泽楷略矮一点，看得出来应该还在成长期，棕色的头发有着阳光一样温暖的光泽，脸挺帅气，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张狂的气息。
“不能。”周泽楷默默反驳。
“哼，就算不能那也是因为我还没进军区没武器而已。”少年说着还想跑去别的还未被杀死的怪物那里一展身手。
周泽楷紧抿着嘴，他想他应该表现出了“别去添乱”这句话。这个少年的节奏，一般的新人类战士是很难跟得上的，他去了只会拖延任务的进度。
但很显然少年没发现，于是周泽楷只好伸出手拽住对方。
这下少年明白了，他的脸立马气得通红，一拳直接打向周泽楷那张被将军女儿暗恋很久的帅脸。
正常成年男性旧人类的攻击值在50左右，正常成年男性新人类的攻击值在5000左右，少年一直很有自信因为他的攻击值稳定在8000以上，但他的这一拳被巧妙躲过了，以一种理论上正常新人类都无法达到的速度，于是地面被一拳头所带的强劲气流砸出一个小坑。
“干嘛不和我打？！”少年觉得这又是一种蔑视。
“新人类标准法。”
周泽楷的意思是，新人类标准法第二十三条规定，正常情况下，新人类不允许对任何新旧人类发动攻击，否则将面临最高为被投入异形生物研究的惩罚。
“嘁，这种法律，”少年不屑一顾，“又不是打那些弱不禁风的旧人类，有什么大不了的。”
“新人类战士宣言。”周泽楷又吐出几个字。
那是每个新人类在校生都会背的玩意，少年瞬间想到其中一句，新人类战士的强大攻击力应该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与异形生物的斗争中，不得有一丝浪费。
此时的少年，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无聊。”他瞬间感到无趣，背着他那把长刀离开了，留下一个潇洒狂妄的背影。
这把刀，好像有点奇怪。周泽楷默默想着。
这次的危机很快解除了。
少年刚走出校门，就迎接到了一大群人的簇拥，“天才”之类的夸赞不绝于耳，他本应感到高兴，此时却觉得有点乏味。天才？他本来就肯定是新人类里最强大的存在，即使还没毕业，只是刚才的那个人……
少年的脑内浮现了那个话不多的男人，黑色的军服包裹着他修长结实的身躯，胸前的徽章闪闪发亮。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无法捕捉，面对怪物时的身姿强大而有威慑。他的子弹是华丽夺目的，但他自己却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的事，微微抿着嘴唇，显得很谦逊。
少年听见人群里有人说着什么，“枪王”，“周少校”。
他就是枪王周泽楷，第五区里最年轻最英勇的新人类战士！那是少年一直以来都向往的，都想要超越的人。
少年又回想起周泽楷那张波澜不惊的俊朗的脸。
怪物倒下的那一刻，他们两个人没有立即抬手擦拭脸上的血迹，只是隔着成堆的尸骸，隔着尚未消失的气流卷起的沙尘，无声对望了一下。灰色天空下永不止息的狂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孙翔的身后是一片色泽黯淡的外墙，他的白色衬衫潇洒地解开了一半的纽扣，耀眼得像一道光。
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
＂哼。＂少年冷哼一声，依旧扛着他的长刀向远处走去。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在他记忆中，与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的第一次相见。
二、
本来只是个小任务，但出乎意料地，军区为此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通知周泽楷作为新人类战士代表参加。直到会议开始周泽楷才知道，这次会议主要针对那个第五区学院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孙翔。
“第五区学院，第五区中唯一的新人类战士培养基地，结业测评优秀的毕业生会直接转送到总军区武器研究中心，根据其身上的‘新属性’研发出适合的武器，然后投入军队使用。”
“这个少年，是个天才。”
“在危机时所爆发的力量和战斗天赋，在新人类中也是难能可贵的。”
“他的能力，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新人类战士。”
“将来极可能会对我们人类与异形生物的战斗做出杰出的贡献。”
周泽楷听着，可他觉得重点应该不是那些。
“周少校，你有什么看法？”有人问。
周泽楷想了想，回答：“他的刀……”
与新人类身上的“新属性”相契合的武器，只有在通过测评，预备进入军区后，才会被开发出来。虽然那少年手中的砍刀远远没达到研究中心所开发的强度，但其力量肯定已经超过了普通旧世纪武器，否则会连砍下狂犬的一根鬃毛都困难的。
有能力开发出新武器的，除了军区研究中心，还有哪里？
所有人同时想到了一个组织，银河战车。
新人类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是极其可怕的存在。外表与常人无异却拥有着准lv5的威胁值，尽管有法律的约束，可还是让人想想就毛骨悚然，在普通校园里他们一定程度上是被排斥的。建立专属新人类的学院，除了方便教授关于成为新人类战士的知识外，也有利于培养他们为人类战斗的意识。可是有很多新人类，并不觉得他们有义务为了整个人类文明去牺牲自己，他们拒绝进入学院，反而在外面流亡逃窜，组成了属于自己的组织。
近期崛起的银河战车，就是这样的组织，他们甚至统治了小部分旧人类，但行迹诡异难以追捕。
对地上大部分旧人类而言，他们是比异形生物更可怕的威胁，因为他们拥有智慧。
所有人都顿时激动了起来，如果这个孙翔和“银河战车”有联系的话……
于是很快的，周泽楷再一次见到了孙翔。
那天早晨，周泽楷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军区研究中心的。半夜里的一次威胁级别lv9的突袭，让他们队里牺牲了三个人。周泽楷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怪物撕成碎片吞入腹中，却来不及挽回。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周泽楷走到蓝盒旁，交还了武器，转头就看见研究中心的杜克上校领着孙翔从通道旁走过，少年手中还握着先前的那把刀，他抬头，也看见了对方。
不同于之前即使站在血泊中也依然从容的样子，现在的周泽楷脸上有着微微懒散的倦怠，唇角留着一抹来不及拭去的血痕，军服上全是深浅不一的血迹和怪物留下的抓痕，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
不知怎么的，孙翔觉得自己似乎被小小地戳了一下，可表面上的他还是极其嚣张地笑了笑，一副“你不过如此嘛”的样子。
看到了周泽楷，杜克上校开口道，“这次的lv9是？”
“地狱沙虎。”周泽楷面部紧绷，显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哦……对了，他的刀检测过了，完全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啊。”
“……嗯。”周泽楷没什么反应。
孙翔在旁边一脸不屑，“是我自己的力量太强好不好，你们非要怪到刀身上。”
然后他又看向周泽楷，这次是挑衅的目光。周泽楷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孙翔突然又觉得很无趣。
回到宿舍整理了一下就昏睡过去的周泽楷是被通讯器的声音吵醒的，然后他接到一个在他的军旅生涯中最艰难的一个任务：作为一个优秀的新人类战士和孙翔好好聊聊，刺探他究竟和银色战车有没有关系。
周泽楷明白，这种刺探的任务实在轮不到他来做，现在让他去，大概是真的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只是，聊天的话……
“喂，不是你要来找我聊天的吗，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孙翔看着一直在喝水的周泽楷，忍不住问道。
“咳，”他差点呛到，“嗯……你今年多大？”
孙翔翻了个白眼，“17。”
......小孩。周泽楷这样想。其实他也就比对方大四岁。
“......你什么时候毕业？”
“还有一年半。”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想当新人类战士，保卫人类吗？”这是他们首长喜欢问的，周泽楷灵机一动，原话挪了过来。
出人意料地，孙翔爽快地回答了一句：“我只是想成为战士而已。”
“拯救世界什么的和我无关，我只想证明自己的力量。”
周泽楷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有点蠢，这种正式谈话的每一句内容都会被记录下来，这种言论，绝对会对毕业测评有影响。
“那么……你不关心人类的存亡？”
“凭什么要由我来负责人类的存亡？就因为我生来是个新人类？”
周泽楷想反驳，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知道这里面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并不能找出。
见周泽楷哑口无言，孙翔得意了起来，“但是，第五区最强的新人类战士只会是我！”
“不过，还是要先恭喜你啊周少校，你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为军区第十三特别突击队的队长了。”
“嗯？”周泽楷自己并不知情。
“我昨晚在你们首长的桌子上不小心看到了调动计划书。”孙翔还是一脸得意。
在今天，军区还是有保留纸质文件的习惯，因为那更不易被篡改。
周泽楷知道，这个人说“不小心”大概就是真的不小心的意思，可这种违纪的事为什么要说出来……他有点不懂。
但看到少年的身上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周泽楷还是垂眼，微微笑了一下。他喜欢那种光芒。
孙翔又开口：“我说，在军区是不是每天都能接触到那些异形生物？”
普通人为了避讳都不轻易提起的东西，他却说得轻松且兴奋。
周泽楷点头。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光又亮了亮。
“我毕业后会来军区，然后......超过你。”无知且轻妄的一句话，却被孙翔用认真自信的口吻说出来。
不是敷衍，周泽楷看着少年的眼睛回答：“嗯。”
找不到任何线索，紧接着追踪两个月孙翔的行动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发现，这件事也慢慢地告一段落了，毕竟军队还有更多要忙的事。
周泽楷还是重复着他的生活，每天在陆地上来回奔波，哪里有异形生物入侵他就出现在哪里，偶尔的轮换假期，他也并没有什么娱乐，仍是呆在射击场里练习。
旧式手枪与装满火药的子弹，那种特殊的触感，让他在每一次射击的时候能够更加清醒。
周泽楷的话不多，可大家都觉得他平时是个随和温柔的人。但在这只属于他的射击场里，周泽楷是有些享受这份寂静和孤独的。
没过多久，他果然调任了第十三突击队的队长。当真实地体会到下属们坚定地相信着他、把自己的背后托付给他的时候，周泽楷忽然有种想找到孙翔然后告诉他一些什么的冲动，想想又觉得还是算了。
他们之间的交际，并没有到那种程度。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他也没怎么再想起那个第五区学院的少年。
再见到孙翔时，周泽楷敏锐地发觉对方的个子窜了窜，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其实平时的他对于这种东西是不在意的，这一次却在心里默默比划了一下。
那是第五区学院的一个自由搏击比赛，这一次邀请了周泽楷去当嘉宾。兰斯将军说的很清楚，一定要让学院的学生们多感受一下新人类战士的英姿。即使周泽楷觉得这没什么意义，最后还是去了。
外面依旧是“末日”以来最常见的阴天，灰蒙蒙的。当周泽楷走到那个被减压强防护罩包围的擂台旁时，看见的是孙翔最后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彻底把对手甩下台，然后对着台下的人群扬了扬下巴，做了个耍帅的手势。
台下许多女生开始尖叫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挑战者上台又下去了，擂台周围已经有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坑洞，都是激烈的打斗留下的。而孙翔毫发无伤地站在台上，勾了勾嘴角问，“还有谁？”
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他一眼看见了周泽楷，于是他指了指，挑衅的语气，“你，上来。”
一开始他们确实打得难解难分，可还是周泽楷的实战经验更丰富一些，最后他把孙翔抵在身下，对方动弹不得。
“你……”孙翔满以为他会赢定了，可还是差了一步。他感受到周泽楷压在他身上的温热气息，觉得很不甘心，又有种奇怪的情绪躁动着。
周泽楷随即站了起来，还顺势把孙翔拉起来了。看着对方那张懊恼又不服输的脸，他想了想，说：“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以后会赢你的！”他握紧拳头，等毕业后进军区，在实战中更强大了，再去战胜他！
“……嗯。”
语气那么温柔干嘛？孙翔有些别扭地想着，慢慢走下台。
新人类的愈合力强，周围也有为比赛特制的减压罩，没过一会儿孙翔就感到自己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而台上已经没什么意思，每个上台的人不到五秒钟就下去了。孙翔一直看着周泽楷温和却又凌厉的身影，那份从前隐约的向往，终于摇摇晃晃地变成了一种切实的，想要战胜的目标。
三、
出乎周泽楷意料的是，在半年后的新入队人员规划里，他完全没有找到孙翔的名字。孙翔的优秀，原本足以让他能够自由挑选任何他想进的新人类战士队伍，除非……他根本不想来。
周泽楷莫名地被一种失望的情绪填满了，“或许他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战胜我了吧。”
“周队？”一声呼唤，让周泽楷回过神来，与此同时，通讯器跳出一条紧急会议的通知，全体十三队成员必须立刻到场。
“银色战车，终于又出现了。”
“近期情报表明，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新人类感应武器的制作方法，不早日解决的话，全体人类的安全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这次的任务，目标只有一个，销毁他们的研究中心。”
“为此，第十三突击队被赋予可以攻击新人类的权利，一切以任务为首。”
不同于以往的与异形生物殊死搏斗，这次是以同样的新人类为对手，队伍里的大家都有点跃跃欲试。
“……保持警惕。”周泽楷这样提醒了一句。
然而在出发前，他又收到了一条来自研究中心的秘密通知。
“杜克上校？”周泽楷推开门时，看到的是主任正对着面前十几个杂乱的页面研究着。
“小周，你还记得一年半前的第五区学院事故吗？”
“……记得。”
“这次我整理过去的资料，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疏忽的一点，你看刀柄的材料成分构成和刀刃的4d解析图，这种构造……”杜克上校的手指来回拖拽着几个不同的页面，上面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字和图片。
周泽楷皱了皱眉，这种过于高端的理论知识实在不在他掌握的范围内。
“总之，这把刀的制作绝对使用了一部分新武器的理论知识，只是不知道是故意保留还是技术尚未成熟，特征非常微弱，很难被发现，这也是我当时工作的失误。”
“所以？”
“所以，你们这次的敌人里，很有可能多了那个天才少年。”
周泽楷沉默不语，最终还是回了一句：“明白。”
不知道他如今变得多强了呢。
当第十三队扫荡完最外面三层的包围和埋伏时，虽然尚无一人死亡，但他们所共同感受到的，是极致的可怕。跟和自己威胁级相同，身型相似的人类作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种事，他们以前都从未体会过。
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会选择加入银河战车，主动与人类为敌呢，队伍里的人都不明白。
根据之前获得的情报，将目前可以确定的敌人标上编号。可最后还有一个……
“目标十二号，孙翔，发现的话……”
“……不要行动。”
“先向我汇报。”
大家都有些不解，可还是接受了来自队长的命令。
果然最后他们还是相遇了，那是周泽楷最不盼望遇到的一种情况，可他的内心除了愤怒，还多了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期待。
那时敌人的主力军已被消灭，队伍的主要成员已经深入了银河战车研究中心的内部，销毁也是一项需要大量火力的工程。不出意外的话，销毁将在半小时以内完成。
周泽楷和剩下的几个队员在外区巡逻着，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援军。
在还带着尘烟的废墟中，他透过夜视镜片来回扫视着，然后看到转角处隐约一现的刀光。
周泽楷犹豫一下，没有通知队伍里的任何人，直接追了上去。
几个迂回，包抄，他直接站到了孙翔面前。
“你是怎么发现的！？”孙翔很震惊，大声问道。
时隔半年，他身上褪去了一些青涩的气息，可依旧天真，手中那把长刀，透出更幽深的光芒。
其实此时的周泽楷也有些震惊，跟踪发现对方周围再也没有其他援军了，难道银河战车的人以为凭孙翔一个人就能抵御整个第十三队吗？
毫不犹豫地，孙翔直接挥刀冲了上来，他实在不擅长跟踪埋伏，还是硬上吧。
举枪，后退。
几轮下来，周泽楷明白为何银河战车的人会如此自信了，因为孙翔又变强了许多，而他手里的刀，此刻变成了一把真正新世纪武器。
可是还不够。他是“枪王”。而王者，是无所畏惧的。
沉默的对攻，孙翔即使落于劣势也不肯放弃，他的刀光更快了。
周泽楷的身上已经遍布刀痕，但都无法对他造成大的伤害，只是鲜血浸满衣服，看起来血淋淋的。而孙翔即使极力躲避，身上还是留下几个弹孔，所幸都不是致命弹。
“砰”，一个麻痹弹终于射中他的右臂。
孙翔干脆左手接过刀，他骨节分明的手崩起几道青筋，执着地继续向前。速度更快了，却乱了章法，他再也无法击中对方。
“……为什么？”周泽楷终于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要做无意义的抵抗？
为什么，要加入银河战车？
为什么不来第五军区？
“哼，我会赢了你的！”
“然后呢？”周泽楷实在不擅长嘴炮什么的，可这样一句话，让孙翔顿了一下。
又一颗麻痹弹射中了他的左腿，孙翔重重跌跪在地上，扬起四散的尘埃。
果然……还是输了吗？
用刀支撑着不倒下，他抬头，看见的是周泽楷藏在夜视镜下的，依旧平淡温柔的脸。他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你是永远也无法战胜我的”之类的话，可是并没有，他只是很普通地注视着孙翔，没什么炫耀也没什么鄙夷，就这样注视着，好像在等待着回答。
“你不懂……”孙翔的声音有些尴尬，“我根本无法进第五军区。”
孙翔看见周泽楷平静的脸瞬间变得惊讶。
因为刚才的过度使用，孙翔感到自己的左手有些颤抖，可还是紧紧握住刀柄不愿放开，不愿倒在地上。他很嘲讽地问一句，“军区会要一个有加入银河战车嫌疑的人当战士吗？我的名字当时直接在名单上被删除了。”
“你没加入银河战车？”周泽楷皱起了眉头。
“当时是没有来着，现在，‘银河战车万岁’。”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倔强的眉眼露出桀骜的神情。
为了能发挥自己的价值而加入这种莫名其妙的组织，孙翔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这样的话，大概永远也无法和那个人比肩了吧。他记得那位首领的话，“加入银河战车，你就可以真正地和那个周少校站在一个高度”，于是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不这么做的话，他只能做一个陆地上的普通人，仰望着新人类战士的璀璨光彩。他不希望那样。
“……那把刀是？”周泽楷疑惑。
“什么刀？你们怎么老提之前那把刀？”孙翔不耐烦地说，“那刀是我在黑市随便买的啊，和银河战车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周泽楷在内心苦笑，这个笨蛋，被骗了都不知道，一切根本就是银河战车的人策划好的。让他得到那把刀，让他无法进军区，让他加入银河战车。局从一开始就设下了。
“笨。”周泽楷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周泽楷你说什么？本大爷哪里笨了……靠！”这是孙翔第一次直呼周泽楷的大名，可话没说完就牵动了身上被麻痹弹减缓了愈合的伤口，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握在手中的刀如同一条蛇一般，钻入手中消失不见。
“……它不适合你。”周泽楷皱着眉头说。
然后他蹲下身，双掌上的枪随即变成一把小刀。他开始认真细致地挖出孙翔腿上和右臂上的麻痹弹。
“你……干嘛帮我？”孙翔看着周泽楷的侧脸，几缕黑发遮住额头，眼睛漆黑，鼻梁挺直。
周泽楷吐露出不带感情的一串话，“第五学院的毕业生孙翔，军区向你下达任务，帮助第十三突击队剿灭银河战车残员。”
这种军区语言，他说得倒是很顺口。
“我凭什么帮你们？还有……你们难道不要抓我吗？我是银河战车的成员好不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孙翔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你……杀过人吗？”周泽楷只是问。
“没啊，”孙翔摇头，这种事实在不需要他这个被组织当做终极武器的人来做，“怎么了？”
“那就不抓了。”
“你一个人就能决定？要是我帮了你们再被抓岂不是更惨？”孙翔完全没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逃走，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子弹成功取出，周泽楷收回手中的小刀，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刀伤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血迹也已经干涸，站得笔直，英气凛凛。看了看远处，研究中心快要销毁完毕，银河战车的残军很长时间没得到孙翔的回应，应该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黑夜中，周泽楷转头，对着孙翔伸出手。
“我带你回军区。”
是带你回军区，而不是把你抓回军区。
他黑色的军装与夜色融为一体，白净的脸上却好像有着温润的光。
孙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迟疑了很久，还是自己艰难地爬起来，跟在了周泽楷的身后。
If you could have told me everything
You should have found what love is
If you have told me what was on your mind
I could have shown you the way
看到目标十二号跟在队长的身后时，大家都有些不解。不过新得到了很多关于银河战车的内部情报，任务终于顺利完成了，而且银河战车的全员也都被剿灭。其中孙翔有不小的功劳，众人终于没什么异议。
队伍里的很多人都无法忘记，最后那位银河战车的首领出现时，鬼魅般的步伐，杀人不见血的阴冷。他们所有人都呆滞住了，无法向前。然而周少校的枪与那位目标十二号——孙翔的刀，天衣无缝地克制住了那个首领，让对方无所遁形。
周泽楷的子弹狠狠地封住了敌人的退路，而孙翔那果断无畏的身影在敌人身旁紧紧逼迫着，刀刀见血。
枪与刀，在夜空中绽放出绝美的光华，好像生来就应该如此一样。
四、
新人进入军区的第一天，要穿上华丽的军礼服。
当周泽楷敲开孙翔新宿舍的门时，看见的是孙翔潦草地披着白色军礼服外套，衬衫解开最上面几颗扣子露出一字型的锁骨，手里握着黑色领带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宣誓书。”周泽楷递给孙翔一本薄册。
“哦……”孙翔应了一声，然后对着镜子试图把领带往脖子上绕，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周泽楷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接过领带，他修长的手指先帮孙翔的几颗扣子都扣上，然后灵活地握着领带绕了一个复杂的结，再仔细整理好。两个人离的很近，呼吸都缠绕在一起。此时的周泽楷微微低着头，孙翔盯着他低垂的纤长的睫毛，手脚僵硬得不知道该怎么摆。
有什么好紧张的啊，他内心咆哮着。
直到周泽楷的手伸向他颈后替他抚平领子上的褶皱，对方的嘴唇几乎要凑到了他的耳朵。感受到耳边均匀的呼吸，孙翔终于忍不了地推开周泽楷。
然后……“卧槽，这个绶带是怎么回事？这个徽章又该别在哪边？”
周泽楷很轻地微笑了一下，还是上前帮他戴上那些繁复的东西，再扣上外套的扣子。
“这个我自己来！”孙翔觉得自己耳根有些发烫。
直到周泽楷离开后，他打开那本宣誓书小册子，看到第一页有着清峻的几个字，“给孙少尉。”
之前孙翔其实挺不满的，照他想，自己的实力怎么说也是和周泽楷一个级别的，只能当个少尉是怎么回事。现在，他脑子里蹦出来“字如其人”几个字，突然觉得不那么不开心了。
不用等孙翔纠结，军区直接把他塞进了第十三突击队里。很多人倒是挺惊讶，毕竟第十三队里都是些出众的有经验的新人类战士，让这样一个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天才进去，总会惹来一些议论。
面对那些议论，孙翔倒是没感到丝毫不适。发出议论的通常是普通的旧人类军人，他更是懒得理睬。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尴尬的平衡，除了执行任务时不得不发生的交流，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不过后来，突然有了改变。
那是孙翔刚进军区几个月的时候，那天他从流水线上端了个饭盘，正走在路上就听见有一桌人在议论着什么。
“那个周泽楷，真是太蠢了。”
孙翔的第一想法是扔了饭盘直接上去和对方打一架，去他的浪费食物是重罪去他的新人类战士不可以互相攻击。
然后他听到了下一句话，愣住了，“我要是他，剿灭银河战车成功了升个中校，答应和兰斯小姐结婚升个上校，再随便立个什么功，五年内绝对直接升将军。”
孙翔再怎么不敏锐也听出了这话语里的不对劲，按理说剿灭银河战车这么大的功劳，别说升中校了，周泽楷竟然连个最次的糊人玩的三等功表彰都没得到。
孙翔很困惑。他不是个能藏住事情的人，抱着“总之先打了再说”的想法狠狠揍了那个乱说话的家伙一拳之后，无视了对方“你等着瞧”的威胁，就直接跑到那个军区角落的射击场。
那条路越走越荒凉，毕竟没什么人去，自然就没人打理了，周围长了很多几十米高的参天大树，浓密的叶子遮出黑压压一片阴影。周围破旧的弹药库直接被分给了周泽楷管，这大概也算是给他的一项福利。
“这也算福利。”孙翔边走边咕哝着。庞大的军区里，少不了一些娱乐来舒缓军人们疲惫的身心，所以酒吧之类的玩意是有的，里面除了味道刺鼻的劣质酒水外，还有一堆对新人类战士疯狂迷恋的漂亮女军人。孙翔最近忙着摸透彻自己刚被制作出来的新武器——一把冷冽的激光刀，一有空就向研究中心申请着场内练习，倒是没空理会那些。可他发现，周泽楷也从来不曾涉足那些地方，仿佛除了这个射击场，其他的东西都再无吸引力一样。
刚走进射击场，就观看到一场漂亮的移动十五连射。
发现有人进来，周泽楷疑惑地回头，看见是孙翔，眼神瞬间柔和起来。
孙翔却有些没由来的怒意，语气有点生硬：“你带领第十三突击队剿灭了银河战车，为什么军区没给你任何奖励？”
“……”周泽楷不说话。
“喂，别装哑巴。”孙翔没好气地又说了一句。
周泽楷仍是沉默，然后递给孙翔一把他手中的旧式手枪。
型号什么的他不太懂，不过如今也没几个人会懂了吧，握在手中是冰凉的金属质感，有着淡淡的火药气味。
“伯莱塔92fs。”周泽楷解释道。
孙翔有些别扭地举枪，模仿着周泽楷持枪的样子朝远处的靶子扣动了扳机，果然脱靶了。但他来劲了，又是几枪，终于有一枪射中了人形靶的头部。
歪起嘴角轻狂地笑了一下，孙翔还是挺满意的，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使用这种旧式手枪射击。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种旧式枪？我看你没事就往这儿跑。”孙翔好奇地问。
“……为了保持冷静。”其实周泽楷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但没人问过他，他也不可能主动去说。
作为一个枪手需要冷静的头脑，这一点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的。每当举起这种有年代质感的枪时，周泽楷都会觉得自己的内心沉静了许多。
“哦……那你这儿还有别的枪吗？”孙翔一时来了兴趣。
“……有。”周泽楷直接把孙翔领去了弹药库。
黑暗空旷的高顶仓库里，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箱子。各种枪支长长短短，还有些奇形怪状的。
孙翔随手捞起一把在手中掂量着，“啧，一种枪只能打出一种子弹啊，太弱了。这种强度，连渡死鸟的羽毛都打不穿吧。”
“嗯。”
虽然说如果有其他人非要来看的话他也不会阻止，但这么向孙翔展示着自己的宝藏，周泽楷还是觉得有种微妙感。
然后这微妙感突然被打破，因为孙翔突然想起来了，“差点忘了，你究竟为什么没得到奖励，连个全区的嘉奖通告都没有？”
没等周泽楷回答，他下一秒就灵光一现，“……不是吧？！”
孙翔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肩章。
“交换。”周泽楷点头。他不会特意去告诉对方，但也不会特意去隐瞒。
“周泽楷你……”孙翔觉得好像全身的怒点都被点燃了一样，却又无处发泄，茫然地冲上去揪住了周泽楷的领口，然后又不知所措地松开。
“……为什么？”这一次是孙翔反过来问周泽楷，他记得上一次在银河战车的研究中心旁，周泽楷也曾这样问过他，他记得那时周泽楷脸上隐约的不甘。
为什么？周泽楷也这样问自己。
孙翔加入过银河战车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他没办法用一些溢美的、华丽的词藻来向军区总部说明孙翔在这次剿灭银河战车的行动中起了多大作用，只是很简单地说，“他对第十三突击队的战力影响非常大，十三突击队需要他。“然后就得到了一句回复，“如果不收回这张申请书的话，我们会重新考虑你近期晋升的事项。”
周泽楷当时没说话，他放在申请书上的手，也始终没有拿开。
为了提高队伍完成任务的成功率，周泽楷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不对，不告诉对方，也只是因为他明白孙翔绝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进军区的机会。
他不想看到孙翔失望的样子。
“因为……十三突击队需要你。”“可我不需要这种方式。”孙翔垂下手，以极其
倔强的姿态背过身，“我不需要。”
如果是以这种依存的卑微的姿态才能得到的话，我不需要。如果是以伤害你的方式才能得到的话，我不需要。
看着孙翔的背影，周泽楷踌躇了一下，走上前抚住他的肩膀，而此时他才发现，对方已经长得比他高一些了，褪去了少年的气场，是个拥有惊人才华的真正的军人，是个优秀的新人类战士，只是，依旧倔强。
“你很强。”周泽楷说。
孙翔转过头来，略带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不要担心。”周泽楷说。
孙翔呆住了，然后慢慢地，他脸上那难得一见的迷茫神色变回了一贯的张扬，“那当然，我会证明给那些多嘴的杂碎们看的。”
“本大爷会比任何人都厉害！”
孙翔勾起唇角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周泽楷突然很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松开了。
孙翔并没有在意，出乎意料地，他对这些旧式的枪支更有兴趣，“诶诶诶，我还没看过这种枪发射的样子，我们去射击场试试吧！”
“……这是霰弹枪。”
后来，空旷的射击场里时常出现的人变成了两个。
周泽楷有一次想问他，怎么会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时，孙翔就吹了声轻佻的口哨，“你不觉得这种子弹飞射出去的样子很性感吗？”那口哨的尾音让周泽楷觉得自己一向冷静的内心有点发慌。
孙翔的枪法依旧没什么进步，不过他们都不在意。
而周泽楷明显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氛围慢慢变得不同了。他天生不怎么爱说话，很少与什么人产生亲近的关系，但与孙翔相处的时候，即使两人不多说什么，他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满足的快乐。嗯，听着对方偶尔的一句吐槽或者抱怨，他笑着回应一下，就这样简单的互动，周泽楷就觉得很足够。
那次食堂里孙翔打了那个军人的事情，最终以一句通知：“请队长对自己的队员进行批评教育”结束。
当时在周泽楷的宿舍里，孙翔崩着脸，环着胳膊很不屑地眯了眯眼睛，“周队要怎么对我批评教育啊？”他斜靠在桌子旁，白衬衫被皮带扎着，勾勒出腰身流畅的线条，两条长腿很舒展地晃动着。
他从未正儿八经地喊过周泽楷队长。
周泽楷盯着孙翔锃亮的靴尖，“以后别冲动。”
“没了？”孙翔挑眉。
周泽楷摇头。
“切。”孙翔站起身来，走到周泽楷面前。两人有点儿身高差，但差距不大，一个内敛一个张扬。可孙翔总觉得，周泽楷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周泽楷幽黑的眼睛回望着他，如同深潭一般。孙翔突然觉得有点虚。
偶尔地，周泽楷的眼神挺吓人的。
但孙翔不知道的是，那时候，周泽楷面对着孙翔那双不掩饰挑衅的眼睛，有种想上前拥抱住对方的冲动。
五、
执行任务什么的，受伤和死亡都是常态。在学院的象牙塔里时，他们就接受了那样的教育，作为一个新人类战士，必须随时有着牺牲自己的觉悟。
可孙翔觉得没必要，与其为了多斩杀一只异形生物牺牲自己，还不如活下来，因为只有活下来才能变得更强大，才能为了人类的未来做更多的事。
昔日狂妄无知的少年，竟然想到了“为了人类的未来”这种句子，孙翔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受周泽楷的影响有点深。
听到孙翔的感叹，周泽楷也没什么评价，但他的笑意都藏在眼底，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来。
孙翔渐渐发现他还有很多要学的事情。周泽楷不会主动告诉他“你该怎样”，只是潜移默化中让他明白，怎样才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这种温柔的姿态，让孙翔不有地联想起那条通往射击场道路上的高大树木，那是一种叫翠苍乔的新世纪植物，生长迅速，笔直高大。为了与一些体积异常庞大的异形生物作战，新人类战士们有着在翠苍乔的枝干间来回跳跃的练习。在跳跃时孙翔发现与它们挺拔的外表不同，翠苍乔的新生叶子呈毛茸茸的圆球型，不小心掌心触碰到，会略微发痒。孙翔觉得，自己此刻心里就像放进了一颗翠苍乔的叶子一样。他无法辨别这种心情的种类，只能简单粗暴地用一片叶子来比喻。
他觉得周泽楷就像一棵翠苍乔，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标杆。一旦接近了，却又让他内心躁动。
他觉得有点不爽，又觉得有点开心。
这种奇怪的心情，直到那次的任务为止。
“紧急警报，危险级别为橙色级，7只lv8以上水生型异形生物于5分钟前出现在第五区地上生活城F区，请迅速到军区活动部集合。”
到达现场时，再习惯血腥的军人也觉得有些不忍。
那些不知何时开始潜伏在河里的带着剧毒的怪物将河边的无数人类拖入河中，瞬间绞杀。
而随之赶来的一些普通的旧人类军人被愤怒染红了双眼，他们冲向了一只食人鳄，还没来得及挥舞一下武器就被一口吞食了。
哭号声，惨叫声，深红色的河水，勾勒出一片地狱的景象。
这种程度，有一点棘手，但按理论说并无大问题。孙翔手中那把闪烁着淡灰色光芒的激光长刀，也早已用得非常顺手了。
可当任务执行到末尾，出了些差错。
按照之前的布置，孙翔单独解决完眼前那两只皮糙肉厚的食人鳄之后就该按照规划好的路线撤退，可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出什么力气就解决了自己的任务，实在没意思，于是擦了擦刀刃上沾染的腥臭血迹，向着不远处正与几个队友正面缠斗的三只四角巨鲨的背面冲了过去。
孙翔其实并没有想着偷袭之类的，那不是他的风格，他希望的是直接从背后攻击，一举消灭其中的一只。浸泡在水中的躯体有点冰冷，可此刻的孙翔很兴奋。
没想到的是，还未接近到他所能攻击的范围，三只四角巨鲨猛地转回头，飞速甩掉了正与它们厮杀的其他新人类战士，朝着孙翔疯狂扑了过来。
三只lv9，孙翔再怎么自信此刻也慌了，迅速朝着一侧后退。没想到的是，他这一退正好退到了周泽楷与另一个人的身旁，他俩刚解决完几只喷毒蛙尚未反应过来，就看着三只四角巨鲨灵活地又转了个弯，抛弃了孙翔朝着他们扑去。
行动快过意识，孙翔一瞬间跃起，刀光闪过一条漂亮的弧线，三只巨鲨的头顶都喷出血花，它们凶狠地把孙翔包围住，锐利的角瞬间刺穿了他的身体。
刀尖抵住其中一只巨鲨的牙齿，孙翔靠着蛮力挣脱了，身上留下几个黑洞洞的窟窿，身体迅速跌落在水中，四溅的血液把水面染得更红。
十三突击队所有队员终于围了上来，与四角巨鲨开始了厮杀。
而孙翔挣扎着站了起来，麻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锥心的疼痛。可还没结束，手中的刀又现出实体，他想要再靠近巨鲨。
“退后！”不同于以往温和的语气，此时周泽楷的脸甚至是有点狰狞的。他密集的子弹把三只巨鲨推向了最远离孙翔的地方。
直到三只巨鲨都完全变成了碎片再也无法恢复，孙翔的意识才模糊起来，摇摇晃晃地再次倒在水中，所幸这次被冲过来的周泽楷接住了。
孙翔再次醒来的时候，侧头看到的是周泽楷面无表情的脸。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生气了，这一点孙翔早就摸透了。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几个血窟窿正在缓慢地愈合，愈合的过程简直比刺穿的瞬间痛百倍。
不过作为新人类，耐痛能力是绝对达标的，孙翔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没想到是变种II型四角巨鲨，速度那么快，把我吓一跳。”
周泽楷不说话。
“喂，你生气了？”
周泽楷还是不说话。
孙翔纠结了半天，表情扭曲地挤出了一句，“好吧……我没按照指示行动……我这次做得不对。”
他从前可从未想过自己有低头认错的一天。
可周泽楷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靠，我说你还想怎样？”孙翔失去了耐心，连错他都认了，为何周泽楷还一副仿佛自己欠了他钱的样子。
气氛尴尬地沉默着。
孙翔有点烦躁，开始自顾自地转移话题，“啧，这几个血窟窿估计过两天就长差不多了。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新人类就是一个天生的战斗兵器，哪里坏了就修补一下接着用，都不带多给几天伤假的。”
……
总是自说自话，孙翔觉得自己显得特别蠢，于是又闭嘴了。
隔了很久，周泽楷终于开口，“你那时候……怎么可以冲过来？”
孙翔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瞥了周泽楷一眼，“不知道。”
真的是不知道，当三只四角巨鲨扑向自己的时候，大脑都一片空白了只想着逃跑，可当看见它们转移目标向着周泽楷他们扑去时，孙翔下意识地就挥刀了，而且还是最耗费能量的一击，把三只巨鲨都吸引了过来。
“反正要不是我的话，那几只巨鲨也不会攻击你们，”孙翔满不在乎地说，“扯平了呗。”
而在孙翔看不到的地方，周泽楷握紧的拳终于慢慢松开，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以后，别这样。”
是别不听命令胡乱行动呢，还是别不顾自身安危挡在前面呢，周泽楷没说，孙翔也没去多想。
总之以后，还是听指挥行动吧，孙翔这样妥协地想着。他不喜欢目睹周泽楷遇到危险，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而之前那份奇怪的心情，也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点儿牵挂。就好像给自己心里装的各种事情分门别类一下，现在单独多了一小块叫做周泽楷的地方一样。
地方不大，但总是存在着的。
休息没两天，孙翔就又继续执行任务了。最近的统计表明，新人类的出生率有着减少的趋势，在研究到新方法之前，当然是更充分的利用现有的新人类战士了。
孙翔开始逐渐忘记了自己刚进第五区学院时的目标。
那时他才十几岁来着，恨不得把“老子天下第一”挂在嘴边，而现在的他即使心里这样想着，也不会一直表现出来。而且他现在也明白，新人类战士中有很多强大存在，不止他一个。
那时想的东西也简单，在学院里多展示展示自己的厉害之处，然后进军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多展示展示自己的厉害之处，最好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那然后呢？
孙翔脑海里响起了周泽楷曾问过他的一句话，“然后呢”。
然后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幸好后来他知道了周泽楷，第五军区第一新人类战士，手拿两把淡灰色手枪——这是废话，所有的新世纪武器都是淡灰色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人们称他为“枪王”。
于是那时他的心里多了个念头，要变得比那位枪王更加强大，每天的课程、练习，即使觉得很无聊也会尽力去做，因为有着想要战胜的人。
再后来……再后来的孙翔无法忘记第一次遇见周泽楷的那天，飞扬的沙尘里表情恬淡的他，这与孙翔之前脑补的印象很不一样，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
“枪王”，很适合他。
直到如今，孙翔那个想要战胜周泽楷的想法还是有的，只是并不强烈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像他那样，温柔地怀着对世界的爱与怜悯，想要一直站在他身旁。
站在同等的高度，并肩去战斗。
孙翔记得有一次感恩节，军区里搞得挺热闹，人人都写个小卡片贴在军区里那面展板上，孙翔拿着手里的卡片，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然后那位可爱的兰斯小姐——兰斯将军的千金路过了，她说，可以写上对你人生道路影响最大的人啊。
那是孙翔第一次考虑这种显得有些娘炮的话题，他想起了一个漆黑的夜，他狼狈不堪，一个人转头对他说，“我会带你回军区”。
一竖，一横折钩，孙翔停笔，连纸和笔一起扔给了移动清扫机器人。
孙翔的人缘不算特别好，在军区里没结识到其他投缘的朋友，但也没什么矛盾。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缓慢过去，与庞大的异形生物战斗，流汗流血然后回来睡个好觉，再去食堂领个没什么味道的饭盘，有空就去射击场看看周泽楷练枪。当惊心动魄变成了生活的常态，生与死之间的游离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每个人下一秒都有可能会死去，唯有在军区里的时候能享受片刻的安宁。
孙翔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他是第十三突击队里重要的一员，他可以和周泽楷站在一起。现在人们提起周少校时，也会提起那个在他身边的孙上尉——他升了次官。
只是偶尔，孙翔会被自己没由来的烦乱心绪扰乱。
那次他在周泽楷的宿舍里，周泽楷在帮孙翔写上次任务的报告书，而孙翔坐在旁边看着周泽楷写。
周泽楷白皙的手指握紧一支纯黑色的笔，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写的沙沙声。
孙翔正想着军区真是烦，这种年代，除了军区大概再也没人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来记录了。然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开门看到是兰斯小姐时，他愣了一下，很明显对方也愣了一下。
那位小姐还是羞涩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满怀期待地抱着一个饭盒走到了周泽楷身旁。周泽楷停笔，礼貌地对她微笑一下。
“嗯……周少校，你管理第十三突击队真是太辛苦了，”她脸颊上有两朵绯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
看到对方再也没有其他回应，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转头看向孙翔。
而此刻孙翔正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坐在周泽楷身旁，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孙少尉你也辛苦了，不打扰你们了，再见！”少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呵，我升官的消息究竟是传得有多慢啊，”孙翔随口说一句，“这饭还挺香的，可不像流水线产品。”
“她喜欢你。”孙翔接着得意地总结道。
周泽楷并没有理会。
“你喜欢她吗？”孙翔问。
应该是不喜欢的吧，那么冷淡的样子，孙翔这样想。
可也说不定啊，周泽楷刚才还笑得有些灿烂来着，孙翔又想。
“不。”周泽楷迅速地回答了。
孙翔满意地笑一下，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奇怪。
闻着饭香，孙翔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看了看还在写着报告书的周泽楷，他果断直接断端起了饭盒。
“人家可是很喜欢你的啊。”吃了别人的饭，孙翔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说一句好话的。
“……哦。”
看着周泽楷冷淡的样子，孙翔情不自禁脑补起来他对待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模样，还像现在一样话少吗？
可与此同时，孙翔觉得自己心里那一小块周泽楷的领地，被一种乱糟糟的东西填满了。
他随手拿起周泽楷书架上的一本旧世纪动物图鉴翻了翻，然后在一页停了下来。
黑腹翎鹑，羽色绚丽，形态健美，额头上有一个黑色的弯曲冠羽。孙翔盯着那张图，突然笑了出来。
“你看，这只鸟是不是挺像你的？”孙翔拿着书凑近了周泽楷。
周泽楷想了想，最终也没发现自己哪里像这只鸟了，可他还是温柔地“嗯”了一声。
孙翔瞬间心情大好，趁着周泽楷不注意，伸手环绕住他的脖子，迅速跨在他身上压住，恶劣地笑了笑说，“快投降吧。”
周泽楷抬眼，手臂已经抵住孙翔，利落地反手捉住他的胳膊，电光火石间两人的位置已经转换了过来。
“又输了……”孙翔叹气。
“你不适合偷袭。”周泽楷淡淡地说。
两个人离得太近，孙翔可以闻见周泽楷发梢颈边的清淡香气，可以感受到周泽楷的心跳声。
他忽然觉得有点慌乱，然后对上了周泽楷深如湖水般的眼睛，发现那里面有天真的喜悦的光。
六、
孙翔的二十岁就这样过去。
周泽楷升了次官，变成了军区里最年轻的中校，而兰斯小姐终于放弃了她无望的单恋，和一个热情开朗的小伙子结婚了。第十三突击队变成了第五军区的王牌，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拯救世界。
谁也无法拯救世界。
“末日”以来，就像那永远灰蒙的天空一样，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面对巨大的异形生物时的绝望，失去的亲人，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所有的旧人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可只有新人类战士不能迷茫，他们必须战斗下去，用胜利告诉旧人类们，希望仍在。
孙翔不会去想那么深那么远的事情，可他有时候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击中。
那是次很普通的任务，只有一个旧人类死去了，所以任务结束后，他们没受什么伤，还能很从容地留下来帮忙收拾残局。
习惯了目睹这种惨剧，即使那位死者的家人跪在地上痛哭时，他们也无法做出什么特殊反应了。“请不要悲伤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他们也不忍说出口。
没想到的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突然冲到了周泽楷面前，“你们这群冷血动物！看到同类死了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怪物！”
孙翔皱眉，想冲上去赶走对方，却停住了。
因为周泽楷认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女人扬起的手慢慢落下，捂住脸痛哭起来。
“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孙翔点击通讯器上的任务完成按钮时，对着周泽楷说。
植在右手臂中的通讯器，把新人类和旧人类区分开来。除了通讯外，那枚轻薄的芯片最大的功能是记录宿主的记忆，以还原与异形生物作战时的细节。
孙翔有点想不通。他不赞成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回事，事实上在他年少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拯救人类的想法。他不懂为何他们新人类战士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还是得不到一声“谢谢”。他心疼周泽楷。
“可她最后明白了。”周泽楷说。
即使对旧人类而言新人类是和异形生物一样强大的存在，可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们的无保留付出，源自那份责任感。
“我们付出，只是因为我们来自人类。”周泽楷说。
新人类是从旧人类之中走出来的，那是他们生命的源头，所以他们愿意去保护。
有些人穷极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背负着责任。
孙翔“啧”了一声，顽劣的笑容未曾褪去，语气却慢慢变得认真起来，“有时候真觉得你像一棵翠苍乔。”
“嗯？”
“站在那里，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它当做目标。”
“哦。”
“周泽楷。”
“？”
“我现在开始决定啦，”孙翔感受到自己胸腔的热血滚烫起来，“以后我会跟着你走。”
“……好。”
这样就不会迷路了吧。
那时的孙翔并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那根标杆不在了，他又该如何往前走。
军区的主要构造都在地下，那里是绝对安全的存在，无论是多么凶猛的异形生物，即使是lv9，理论上也绝对无法闯入军区。那里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所有的科技、文明和武力的集结地。
所以当通知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思考，包括周泽楷和孙翔。
那时他们正在射击场里，孙翔一时兴起非要和周泽楷比枪法，三十连败之后他爆发了，一拳把并不牢固的墙壁砸出一个洞，然后听见周泽楷默默道，“要不……我们比刀法？”
孙翔刚想回一句“你是在鄙视我吗”，“嘀”一声，两人的通讯器同时响起。
“紧急警报，危险级别为红色级，10只以上lv9陆地型异形生物于3分钟前闯入第五区军区二号通道，请迅速到军区研究中心集合。”
已经不需要到活动部集合，必须直接去研究中心领取武器了吗？
当到达研究中心时，所有人都是一脸莫名。异形生物闯入军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们从未接受过关于这方面的训练。
“还发什么呆，赶紧去第二通道！第十三突击队呢，你们带头！”通讯器里传来狂吼的声音。
“不用了，”孙翔突然开口，“它们已经……过来了。”
看到那群怪物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何它们能闯进来。那是他们都从未见过的生物，也绝对不止lv9级别。
它们那庞大的锐利的高速旋转的犄角，可以钻透一切物体。即使是新武器，也无法在它们的皮肤上造成任何伤害。
只要看一眼，就觉得自己被完全地压制着。
孙翔并不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所发生的的事情，或许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他的大脑选择性遗忘了太多。
房屋被夷为平地，怪物们朝着最核心的研究中心和资料保护中心冲去。
同伴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新人类的愈合能力是很强大，可如果是直接被撕成碎片了呢？肉泥与碎骨在空中横飞再坠落，孙翔感觉自己已经被同伴的鲜血浸透了全身。而周泽楷一直在他旁边，他们俩试图着能再拖延一段时间，直到军区里的重要资料转移出去。可己方的战士越来越少，怪物们却一个也没被消灭。
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军区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旧人类军人们有的躲在角落里，有的四处逃窜，偶尔冲上前的，很快就什么都不剩了。
在孙翔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那样凄惨的时刻，他也从未见过那样手足无措的周泽楷。在他的印象里，无论遇到什么，周泽楷都是从容且冷静的，可这一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孙翔开始不自觉地想，他该有多痛啊。
周泽楷该有多痛啊。抹一把被鲜血糊住的眼睛，孙翔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有点痛。
很多年后再回忆起当时情况的孙翔，只能记得几个零星的片段了。
在机械地挥刀、躲避之间，他的思绪竟然飘得很远，听见了几位长官的对话。
“地上遭遇过这种怪物的袭击吗？”
“没有，调查发现他们是从西边那片荒原尽头的密林直接闯过来的。”
“能想办法把资料转移走再把它们困在地下吗？”
“资料转移需要大量时间，他们有能力钻出底下无法被困住，而且……我们不能失去地下这块领地。”
出乎意料地，一直沉默着扫射着怪物的周泽楷开口了，他说，“把它们引回密林。”
“怎么引？！”孙翔抢先问道，与此同时，一个跳跃、挥刀，他击退了一个冲向周泽楷的怪物。
“第二通道。”周泽楷说。把它们按照原路赶回密林，是唯一的办法了。
于是通讯器里新任务产生了：“第十三突击队，集中火力把所有怪物带往第二通道。”
“我靠，路上再遇到他们的同类怎么办？”孙翔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太孤注一掷的办法。
回答他的是周泽楷的命令：“第十三突击队，所有人手中的新武器关闭能量模式。”
按常理来说，想改变怪物的攻击方向，更应该节省能量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可这次不同，全力的攻击都无法对怪物们造成伤害，只能做好消耗掉所有能量的觉悟，尽快把它们赶出地下。
当手中的新武器关闭能量模式后，每一击都呈爆发式，不会节省一丝一毫，而能量消耗光之后，就是任怪物宰割的下场。周泽楷的命令，表明了他的孤注一掷。
必须要完成任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任由怪物毁掉地下军区的话，人类就再也无法抵抗异形生物了。
孙翔咬牙，按下了关闭能量模式的按钮。
他们与怪物周旋着逃离了地下军区，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不需要回头，也不能回头。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军区里剩下的武力和科技，都安全了。
孙翔永远无法忘记那时的周泽楷。他额前的黑发被血沾染成一缕一缕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衬衫破了无数道口子，于是干脆地脱下了，充满生命力的紧致躯体上……是怪物的犄角钻出的一个巨大坑洞，甚至可以看到断掉的肋骨边缘。可他好像浑然不知，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苦似的，子弹更加准确地不停击中最有可能对怪物造成伤害的部位。
孙翔只是偏头瞥到一眼，就再也无法忘怀。而他自己，只能努力地从怪物与队友的残骸间拼杀出一条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砍下去。他无法感受到疲倦，也无法感受到痛了，世界只剩一片鲜红，还有身旁那个比闪电更迅疾的身影。
还要持续多久呢。孙翔模糊地想，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队伍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吗。
“小心。”周泽楷的一句提醒让孙翔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把怪物逼到了离军区外很远的一片荒原里，再远的地方就是密林了，里面有无数只lv9的异形蠢蠢欲动，或许还有许多眼前这种怪物的同类。
是在荒原里与它们周旋至死呢，还是干脆把它们赶进密林中呢。
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吧，孙翔自嘲地想。他的身体还在十几只怪物身上来回移动着，一刀又一刀，可恶，为什么还是杀不死。
忽然，他发现怪物们更加兴奋起来。因为周泽楷的子弹变弱了。
“你怎么了？！”孙翔大声吼出来。武器与怪物坚硬躯壳的碰撞持续发出着巨大声响，再加上血肉被刺破撕裂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耳际轰隆隆的。
“……已经没有了。”周泽楷的声音有点轻。
“什么没有了？”孙翔刚问出声，就突然呆住了。
除了他们俩……剩下的第十三突击队成员，全灭。此刻堆在他们脚下和周围的，都是队友的尸骸。不，那或许不应该被称作尸骸，只能说是尸体的碎片和残渣了。
孙翔想抬步，却觉得靴底滑腻腻的——那是同伴的鲜血，与怪物腥臭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与此同时，怪物的攻击不会停止，孙翔直愣愣看着它们这样冲过来，周泽楷注意到了，想上前帮忙却被挡住了去路。
千钧一发的那一刻，孙翔转过身，抬手。
一道绵长的刀影，却带着炫目的划破天际的光，所有怪物身上都瞬间朝天喷出几尺长的血液。孙翔的爆发力终于对这些怪物造成了一些伤害。
可同时他发现，能量就此用尽了。灰色的刀刃，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光芒。
周泽楷一遍又一遍呼叫军区总部，得不到任何回应。——第十三突击队是弃子，他们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把所有怪物吸引到密林里，然后作为陪葬品。
怪物们更加暴怒起来。
周泽楷紧抿着嘴唇，睫毛上的血滴让眼前的世界越发不真切起来，这样下去的话……两个人都会死。
可是他在前一刻已经决定好了。决定好，要让其中一个人活下去。第十三突击队，不会是全灭。既然孙翔愤怒的爆发终于对怪物们造成了一些伤害，他也终于可以使用最终的办法了。
“孙翔。”周泽楷开口。
孙翔不知道此刻周泽楷是什么意思。怪物们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观察着，他们只要一行动，就能立刻把包围圈里的两个人撕碎。孙翔转头望了望把他们堵得严密无缝的庞大躯体，感觉到凉意从脚底一层一层蔓延上来。
两个用尽能量的新人类战士，与十几只远超lv9级别的异形生物。
真的要结束了吧。可如果就这样死在一起的话，也不是没法接受。他的一生也许太短暂，可也足够精彩了。
已经把怪物们吸引到了这里，应该能保证军区一段时间的安全了。
他们肩并肩靠得很近，孙翔甚至能感受到周泽楷身上的温度。可惜他们现在身上都有好几个窟窿，挂满了碎肉，实在太狼狈，否则孙翔真想和周泽楷拥抱一下。就一个简单的拥抱。
“……”周泽楷又说了句什么，却被怪物们的咆哮掩盖住了——它们终于果断地冲上来了。
孙翔还是举起了刀，即使是死他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坐以待毙。
而周泽楷，他手中两把光泽黯淡的枪，在他张开手掌的一瞬间变成了原先的好几倍大，然后被一个淡蓝色的圆球状的东西包裹住。他一抬手，一道笔直的蓝光发射出去，穿过两头怪物之间的间隙，开出了一条道路。
然后周泽楷用他毕生最大的音量吼了一句话，那声音带着苍凉和悲壮，再也没有昔日的温和淡雅，他吼道：“快跑！”
来不及反应，孙翔已经被一把推了出去，那力气大到让他无从反抗。怪物们发现了他移动，急切地想追上去。恐惧淹没一切，他只好继续疯狂地跑。
“……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孙翔停下了脚步，转头。
绚丽的蓝色光芒绽放在荒原上，层层叠叠就像一朵青蓝色的玫瑰，而周泽楷站在那朵玫瑰的中心，淡然微笑着。
突然间，所有的花瓣爆炸开，遮掩住了周围的一切，等到光芒散去时，所有的怪物都变成了碎片，散落到地上，它们的血液把那片地面染成明艳的红色。
而周泽楷，已经倒了下去。
流れる泪を 时代の风にねて（流下的眼泪在时代的风中飞）
终らない恋くみを青い蔷薇に变えて（永无止尽的悲伤幻化成青蓝色的玫瑰）
每个新人类身上，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特殊的“新属性”，根据“新属性”，研究中心可以研制出专属于那位新人类的特殊新世纪感应武器。
孙翔从没想到过，周泽楷身上真正的新属性，会是这样。
用绚烂的青蓝色玫瑰，与敌人同归于尽。
孙翔想，他此刻应该是悲伤的，应该是痛苦的，应该……可他只是觉得很空，心里那块属于周泽楷的地方，连带着其他的所有，一起消失了。
他现在的心里是座荒芜的花园。
啊，有风吹过，卷起尘埃。空荡荡的。
他想要冲向前去，冲进那片血红色的区域里，可他无法挪动自己的步伐。他不敢。去看周泽楷的尸体？开什么玩笑，那个人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
他可是最英勇、最强大的新人类战士，他是枪王啊。
这真可笑。
之前与怪物厮杀的喧嚣声响早已回归成一片寂静，然后孙翔听到了一首哀歌——是渡死鸟的叫声。
渡死鸟们来了。
失去意识前的孙翔所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布满斑驳血色的铅灰天空，有大群大群的黑色渡死鸟从天空的边缘掠过，它们紧紧聚集成黑黢黢的一大片，疯狂冲向地面上那块鲜红的区域，而落单的几只则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眨了眨眼，发现那斑驳的血色是之前飞溅到眼睛里的血液。
与它们漆黑平凡的外表不同，成群的渡死鸟叫声重叠在一起，像一首哀歌。
孙翔的思绪游离得很飘晃，他很自然地想起了一段话，“渡死鸟，属于II型新生种，威胁级别LV1，以群为单位，当新人类的攻击力值下降到10以下时渡死鸟会自动发动攻击然后将对方捕食，不留残渣。”
那是在第五区学院上课的时候，他觉得这种动物很有趣，就用笔把这句话圈了下来。孙翔记得那时老师的解释：攻击力值下降到10的新人类基本是无法救回的，而渡死鸟专以这样的肉体为食，所以称之为“渡死”。与旧世纪的秃鹫不同，它们对新人类的毁灭意识非常强，会迅速的搜寻、发现、定点攻击、疯狂吞食。
怎么可以让它们毁掉他的尸体！？孙翔想冲过去，然后发现那群渡死鸟开始朝着他的方向蠢蠢欲动起来。
差点忘了，自己的攻击力此刻也快要下降到10了吧。
孙翔终于想起了周泽楷在告诉他“快跑”前说的那句话，那句被怪兽的嘶吼掩盖住的话。他记得周泽楷的口型。
他说的是，“活下去。”
好的吧，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于是此时，孙翔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群渡死鸟冲向了那片鲜红色的区域，那片与他相距那么近，却又像隔着一道深深沟壑的荒原。他看着成千上万的渡死鸟严密地覆盖住了区域里的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的新人类。那个人周围散落着无数血淋淋的奇形怪状的肢体、内脏和碎肉，现在也一起被渡死鸟迅速掩盖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透过浓墨般的黑色看到被无数锋利的牙齿啃食殆尽的残骸。
孙翔那浸满血污的手中还握着他最常用的那把激光刀，他想要动一动自己的手指，却突然想起来，激光刀的能量已经用尽了。更何况，早就没有力气挥刀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只有一片干燥。
“……队长。”
干涸的喉咙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两个音，孙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But I never thought you’d treatyour soul to the fates
Never thought you’d leave me along
七、
第十三突击队没有了，可是军区保存了下来。世界，不会因为缺了什么人就停止运转。
伤养好后，孙翔升了一个军衔，拥有了一个假期，可是在假期的第二天他就回到军区活动部报告了。他递交了一份申请书，重新建立第十三突击队，他申请担任队长。申请审核的过程很麻烦，中间孙翔暴躁到简直想杀人，可他还是忍了下来。最后，第十三突击队终于再次建立起来。
队长什么的，他一点儿也不擅长，但先凑合着当吧。
而假期的第一天里，他回到了那个地方。人迹罕至的荒原，腐烂的动物碎肉覆盖地面，发出恶臭。孙翔满不在乎地在里面寻觅着。终于，他找到了一枚薄薄的芯片——那是植在周泽楷手臂里的通讯器。孙翔凝视了那枚芯片很久，然后轻轻地用手握着，贴在胸口。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地，和回忆里周泽楷的心跳声融合起来。
为了隐瞒出现超过lv9级别异形生物的事实，军区没有给第十三突击队死去的战士们任何奖励，一切都被封得很紧。
“我今天来递的，还是那份申请书，如果你们不说出真相给周泽楷他们应有的功勋章的话，我会每天都来骚扰你们的！”
“这……孙少校，我们也是为了广大旧人类啊。这件事透露出去的话会对民众造成恐慌的。”这位第十三突击队新队长比以前那位要难缠多了。
“呵，你们以为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了吗？我当然可以用我的身份来向民众宣传各种言论了，不知道你们比较喜欢哪种方式？”
军区最后还是妥协了。
周泽楷，你可皱起眉头批评我做得不对啊，我也是仔细考虑过的，欺骗和隐瞒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对不对？我也是为了民众们嘛，他们需要的绝对不是虚假的和平。
孙翔这样自欺欺人地想着，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
他还没有学会去悲痛去思念，仿佛只要他不这样做，那个人就像是没离开一样。
后来军区建起了一个巨大的纪念碑，每一位在与异形生物战斗中死去的战士的名字都被刻在上面。刚建成的时候，军区里很多人都会去看望瞻仰，可孙翔并没有。并不止是因为害怕看见那上面周泽楷的名字，他只是单纯地，固执地坚守着什么。
他的队长，是活在记忆中那个有着温柔腼腆笑容的人，而不是石碑上冰冷的字体。
日子还是那样，与庞大的异形生物战斗，流汗流血然后回来睡个好觉，再去食堂领个没什么味道的饭盘，有空就去射击场一个人练枪。孙翔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只是，现在再也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了。
直到那一次任务。那次的目标是营救被异形生物包围在仓库里的一群人。营救成功后，里面有些人受了伤，于是他们没撤退，在旁边等着紧急救援的人过来。
孙翔一个人坐在仓库的角落，对着挂在胸口的芯片发呆，然后一个没受什么伤的老人过来搭讪了。
他们先是聊了聊永不变化的阴霾天气和永不停止的大风，又聊了聊与异形生物战斗的艰难。孙翔发现，他的耐心不知不觉间好了太多。那个总是露出不耐烦神色的少年，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吧。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曾失去过对你很重要的人。”老人突然说。
不知怎么的，向来不对别人提起周泽楷的孙翔突然很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积蓄了太久。
“他是我的队长，”孙翔说，脸上露出了一些别扭，“很多人都说我和他是最佳搭档。他话不多但是是个温柔的人，他的枪法很厉害。”
“我第一见到他的时候，还在第五区学院上着学……”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可能早就死在了银河战车那里吧……”
孙翔很缓慢地说着，与之而来的回忆席卷了他。
——我毕业后会来军区，然后......超过你。
——嗯。
——我以后会赢你的！
——……嗯。
—— 你杀过人吗？
——没啊。
——那就不抓了。
——你很强。……不要担心。
——那当然。本大爷会比任何人都厉害！
——以后，别这样。
——快跑。
——活下去。
“我想我说错了，”老人缓缓地说，“你失去的，难道不是你一生唯一的爱人吗？”
孙翔握紧了胸口的那枚芯片。
“不，并不是。”他笑了一下。
那是他穷极一生的漫长单恋。
隔了那么久，孙翔终于懂得了一切。如果从最一开始用“喜欢”来解释一切的话，不就好了吗？
他终于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后来回到军区，孙翔终于能坦然地去看那个石碑。
石碑的周围种满了纯白色的花朵，那是他所不认识的品种。孙翔想问问周泽楷那究竟是什么花，他知道周泽楷对动植物的种类习性特别地了解。可下一秒，孙翔就反应过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任何回应了。
孙翔四处张望一下，然后跑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搜寻了一番，连根带茎地挖回一株堪纳桑野菊。这种新世纪过后才出现的花朵有着柔和漂亮的花瓣，却能耐受恶劣的环境，花期极长。
他没花多少功夫就把那株堪纳桑种到了石碑旁，小小的几朵，和旁边的大片白色花朵比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孙翔却很满意，他站起身，打量一番就把目光转移回了石碑。
Zekai·Chou
他抬手，触摸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手指轻轻放在那个名字上。
堪纳桑的花语是，永恒的温柔的想念。
这当初还是因为周泽楷才知道的啊。孙翔自嘲地勾起嘴角。
八、
Someday I'mgonna be older than you
I've never thought beyond that time
I've never imagined the pictures of that life
For now I will try to love for you and for me
I will try to live with love, with dreams
and forever with tears
孙翔记得那一年，他二十二岁，周泽楷二十六岁。然后周泽楷的生命就停留在了二十六岁。
然后四年就过去了。
我马上就要比你老了啊。孙翔对着芯片说。
新人类的出生率持续减少，再加上四年前的那场灾难，军区现在新人类战士的数量严重不足。军区正在考虑使用克隆方法能否复制出拥有强大战力的新人类战士，但有关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仍在考虑中。
那天晚上孙翔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十六岁的周泽楷。那真是一个滑稽的梦，他并没有见过十六岁的他，一切都是想象罢了。他记得梦里十六岁的周泽楷，很容易就脸红，笑容好像刚冒芽的青草，带着股清晨的露水气息。
然后他醒来，发了很久的呆。如果说……真的可以见到十六岁的周泽楷呢。孙翔盯着芯片，不停地回想着梦里的内容，然后他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不管现在是不是半夜，他给研究中心打了一通紧急电话。
“克隆新人类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就克隆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新人类战士呢？他们的芯片里，明明储存着记忆啊……”
“无需再花费资源培养他们的战斗素质，还能够重新唤起民众的希望……”
“对，我承认我就是这个意思，克隆一个新的周泽楷……我就是这么想的，必须是有记忆的他。”
“杜克将军，不要说我疯狂，我可能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给你看。”
“这太可怕？去你的可怕，你他妈的倒是去地上的生活城看看，有多少地方竖起了枪王的塑像，多少人盼望着他回来。这次试验对象，必须是他。”
“不行的话，第十三突击队可能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你可以等着。”
“我不怕失败，只要你们愿意去尝试。”
“那我就自己去尝试。拿着把枪去找生物技术中心的威尔少将，你觉得怎样？”
挂断了电话，孙翔靠在床边的墙上，心跳止不住地加速跳动着。如果成功的话……
他捂住眼睛，试图挡住流过指缝的液体。
一年后。
孙翔设想过很多次和周泽楷再次见面时的场景，多到他后来不敢去想，怕是一场空。
但事实上，那一天实在是平淡极了。
他提前处理好了所有需要他过目的材料和文章——那都是他最讨厌的东西，临时把队长的职位扔给了另一个人，不理会所有的任务，踏上了去新生物技术中心的道路。
那里的风景很好，或许研究人员都是有闲情逸致的家伙。一开始孙翔还觉得有点急切，可越接近，他的心就越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性格倒是和周泽楷越来越像了，尽管永远也不可能变得一样。
他看见庭院里有一大丛青蓝色的玫瑰，驻足了片刻，又继续前进了。那朵绽放在荒原的青蓝色玫瑰，是他一生都不愿回想的记忆。
然后他就看到了周泽楷。
十六岁的身体里住着二十六年的记忆。
可能还不适应这样的身体，周泽楷走得有些缓慢。
他双手很随意地放在口袋里，穿着一件浅色的休闲外套，深色的长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他的脸庞比起二十六岁时要柔和许多，带着年少的青涩，和孙翔梦里所看见的不太一样，又有些相似。
而孙翔已经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军人了。军帽压着他英挺的眉，岁月和无止境的战斗生涯在他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可他眯起眼睛勾起嘴角，依旧是十七岁时年少轻狂的模样。
孙翔先开口，“你好。”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五年了。
“嗯。”周泽楷脸上溢起灿烂的笑容，这样的孙翔对他而言有点怪，毕竟他记忆里前一刻的孙翔还是更年轻张扬一些的，突然就变得沉稳了许多。
孙翔想了想，说，“我现在是第十三突击队的队长了。射击场一直保存着，我没让他们拆。虽然lv9以上的怪物很难对付，但是军区最近一直在研究的新方法有了些眉目。军区的饭这五年来越来越难吃了。新人类的出生率降低得比你当初预测的还要快。你现在的塑像摆在大街小巷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周泽楷就这样微笑着听他说。
孙翔看着对方陌生又熟悉的脸，一瞬间找回了五年前的他，没有丝毫改变。于是他耳根一烫，卡壳了。想到自己一直在默默暗恋他，孙翔突然想找个洞钻进去。
周泽楷走上前抱住了他。那是一个抚慰的拥抱。
他明白孙翔此刻有多心酸。
十六岁的周泽楷身高已经181了，只是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有些瘦。他沉默地抱住孙翔，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隔了很久，他听见耳际孙翔略带哭腔的声音，“欢迎回来。”
然后是一连串的“我喜欢你”，带着他固有的霸道和执着。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生怕少说了一句就来不及，就无法传达到了。
我喜欢你，从十七岁开始，直到二十三岁才发觉到，直到二十七岁才能亲口告诉对方。
周泽楷觉得自己的鼻尖酸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出在心中酝酿很久的话：“当时……太匆忙，有句话没来得及告诉你……”
孙翔睁大眼睛望着他。
“我……”周泽楷的脸颊开始泛起红晕。
孙翔有些震惊，却又觉得本应如此。
他早该发觉到的不是吗？那些不动声色的关怀，那些隐藏在波澜不惊的眼睛背后的温柔爱意。
“我知道你喜欢我……”孙翔很舒展地笑了笑，眼角的水分还未蒸发，“只是过去的几年都不敢仔细去想。我知道。”
在他面前，自己不需要逞强不需要伪装，就让眼泪流下来吧。
而周泽楷抬手，轻柔地拭去了孙翔眼角的泪水。
Dry your tears with love
他们很自然地牵起手，仿佛很多年前就本应该如此一样。
“这个队长还是你接着当吧，我完全不擅长这种事。”
“好。”
“以后你敢再这样离开那么久试试。”
“不敢了。”
“即使你在地狱，我也拼了命把你拉回来！”
“嗯。”
“你的那枚芯片扔了没？我还想继续留着作纪念呢。”
“给。”
“周泽楷我跟你说，现在军区里根本没人能打得过我！我看凭你现在的身板也不行。”
周泽楷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孙翔。
“靠……”
“抱一下呗。”孙翔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一个比起之前更炽热浓烈的拥抱。
不管身处的是怎样一个绝望黑暗的世界，不问过去，不谈未来，他们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天色渐渐暗下来，可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
孙翔看着身旁年轻的爱人——他大概终于可以用爱人这个字眼了，说道：“我带你回军区。”
八年前的夜晚，周泽楷转头，对着孙翔伸出手，“我带你回军区。”
而现在孙翔牵着周泽楷的手，“我带你回军区。”
仿佛一个漫长的轮回，终于所有的苦痛都被磨尽，所有的期待都被实现，终于迎来了新生。
“末日”之下，他们依靠着彼此，就无所畏惧。
Fin.
